车辇的纱帘在春风中荡漾着,仿若湖面生波。
一袭青衫飘然而至,站在顾濯身前。
无数目光于这一刻汇聚到车辇上,眼里流露出极其强烈的不解情绪,然后这些情绪渐渐消沉,就像是被掷入海底的块块石头。
司主就是那片海。
他无需释放出任何气息,静静地站在这里,便足以镇压此间一切事物。
这是已然超脱世俗的强大境界——羽化,亦是修行者所梦寐以求的最终境界。
一念可动天地,神圣不可侵犯,至高无上……古来今往无数人对此境界给予了数之不尽的溢美之词,根本原因就是在于羽化之人近乎非人。
当这样的人不远千里而来,舍了俗世尘缘要杀一个人,谁又能阻止呢?
一种强烈的压抑与沉重气氛笼罩在场间。
春风仍旧在吹,落在人们的身上,凛冽如寒风。
万物与千人就此不得动弹半步,如若雕像。
与此同时,司主在车辇内说了一句谁也听不到的话。
他看着顾濯的眼睛,脸上忽然浮现出奇怪的笑容,开门见山道:“所有人都以为我是来杀你的,包括裴今歌,但这是我故意而为之,简单些说我来是为了见你,而不是为了杀你,至于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原因十分复杂,接下来我会尽可能地给你解释清楚,让这件事情在你脑海中变得直观起来。”
顾濯沉默片刻,说道:“我在听。”
司主低下头,看着坐在车辇上的年轻人,很直接地说了很长一段话。
“天命教多了一位新教主,直至如今巡天司也不知道那教主的真实身份,但我猜这人应该是你。”
“我为什么如此推断?因为盈虚临死之前和你独处过很长一段时间,尽管没有任何的证据指向你,但我还是觉得你就是从他手中得到了天命教,这是一种毫无道理的直觉。”
“这也是我来见你的根本原因,我认为你得了盈虚的传承,与他有着师徒情谊。”
“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盈虚的性情我很了解,至于我为什么了解?不是因为我和他有过多次交手,有着不共戴天之仇,是生死大敌,而是因为……我和盈虚早在多年以前就是老朋友了,他始终相信着我,而我也始终珍惜这份难得的情谊,或许你会觉得我现在说的这些话荒谬至极,毫无道理可言,但事实的确如此。”
“为什么我会和他成为朋友?因为像我们这样的人都是孤独的,而我的孤独之处与他颇有几分相似。”
“数尽人间,知己不过二三人。”
“那么,我理所当然会珍惜每一个与我站在同一个高度,看得见同样风景的朋友。”
“唯一可惜的是,我和盈虚的立场有着根本的对立,我曾经希望他放弃自己的执着,为此不惜与他真正战了一场,那一战你应该是听过的,最终我在这一战里负了重伤,闭关至今年才再次出关,而他则是在我闭关的时候便已死去。”
“坦白而言,我不曾为他的死而悲伤难过,像我们这样的人既然选定了一条路,那为此而付出性命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终究还是有些遗憾的。”
“我本以为我和他的这份情谊将会随着他的死亡而无人知晓,谁曾想到他在临死之前竟把衣钵赠了出去,还是送给你这位长公主殿下的徒弟,那我就有必要与你见上这一面,只不过我怎么也想不出来你居然在我见你之前把监正杀了,让事情落到如今这难以收拾的境地里。”
话至此处,司主长叹一声,说道:“我本不想如此突兀地和你见面,这定然会引起莫大风波,奈何这一面不见也不行。”
车辇内一片安静。
很寻常的话,话里都是感情,直截了当,不做虚掩。
顾濯听得很是清楚,没有错漏话里的任何一个字,微笑说道:“如果我没有理解错,你的意思是自己要承担起身为长辈的责任?”
司主看着他,点头说道:“不错。”
顾濯没笑出声,说道:“那我有一个问题。”
“为什么我要让巡天司对你动手。”
司主仿若未卜先知,又像是看穿人心,淡然说道:“原因不复杂,其实就是那时候的我不确定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需要以此方法来加强我的直觉。”
然后他笑了起来,坦然说道:“而且我是和盈虚有交情,又不是和你有交情,要是你死在秋思的手下,那对我来说何尝不是一件轻松事?”
顾濯叹道:“这着实有些无耻了。”
司主笑了笑,笑容里满是自嘲的意思,感慨说道:“坐在我这个位置上,不得不顾虑的事情有太多,纵千万人?我又不是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了,哪里还能有这么大的脾气呢?”
顾濯看着他的眼睛,似是好奇问道:“那你专程过来与我说这么一番话所求又是为何?这一面为什么不见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