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问了一个敏感至极的问题,偏殿之中能在这里服侍的人都是层层提拔上来的,谁不是天天揣摩着主子的心思。
前几日锦贵妃来看望皇帝,无意中提到顾相家的公子,赞叹这个将军是个有主意的,如今虽然军衔不高,假以时日定能成事。
又提到这顾将军已然成年,让皇帝别老拘着他在关外。
当时宫殿里的宫女奴才守在下面,听到这话哪里能不明白呢?锦贵妃的女儿荣华公主如今已经十五了,该是谈婚论嫁的年纪,人家这是物色好了人选了。
皇帝一向宠着自家贵妃,贵妃的话他一向不会拒绝,更何况有关他们的宝贝女儿?
这顾暮舟年少时的确把他给气个不轻,好好的功名不考,飞黄腾达的仕途不走,偏偏要去做这官途最难的武途。
当时听闻顾行远把他的宝贝儿子抓回来打个半死不活,他虽面上过去了,心里还是颇有微词,一来是遗憾,毕竟这顾暮舟可是素有启牍第二才子之称的人;二来则是气愤,当时他可和顾行远允诺了,将来若是顾暮舟入了官场,他可要好好重用的!结果谁成想,这小子科举当场逃考,抓回来还死教不改,就是不肯回头。
一来二去,再大的情分也被磨灭了,何况这可是皇家,从来就没有真正的情分可言。
顾行远大概也是知道这一点,才对自己的儿子下手这么狠。
若不是边华一战,这顾大公子也就这样了,纵然再努力,没有战事的大梁不需要重武。
顾暮舟突然抱拳双膝跪地,古有男儿膝下有黄金之说,他一向不喜跪来跪去,更不喜欢都城这个连亲人之间都要隔着戳不破的窗户纸的地界。
萧威也不说话,双手负在身后站起,年已近六十的他头发花白,可是容颜却像是被下了咒术一般如同三四十岁的男人,若非眉眼间的一股煞气添了戾气,这样子倒是有些柔媚。
朝野皆私传他们的皇帝年轻时大刀阔斧整改朝政,到了老时却总爱卧在温香软玉中,对于朝政大都交给太子和一众皇子——臣子们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旨意,可是面面相觑之下,朝野陷入诡异的寂静。
自古以来,朝政之事由皇帝亲自操刀,待到太子有处事能力之时便可带着操练,太子这一名号可不是个虚的,可这皇上的圣旨却是将太子和众皇子放在了平等的位置——可真是开天辟地第一次。
一道旨意激起千层浪,官员们对此褒贬不一,究竟是皇帝的迷雾弹,还是太子其实也并非最终人选,又或者,皇帝终归年纪大了,其实根本没想到这层厉害关系?皇家之事无小事,皇帝之言更是要细细品味。
要是站错了队伍,将来告老还乡怕都不得安宁。
然而看着萧威略微混浊却参杂着些许精光的眼睛,顾暮舟隐藏在轻甲下的身体微绷。
朝野之中,谁也没对。
他沉沉磕了个头,盯着皇帝的衣袍,语气平平,
“回皇上,臣更愿意在边疆为我大梁守卫,开疆拓土!”
萧威闻言,眼皮子懒懒抬了一点,听不出来好坏,
“你是看不起宫廷的禁卫?”
“臣……是舍不得边疆并肩作战的兄弟,皇上,臣当初初生牛犊,十五岁违背您和父亲的期望私自离开启牍,便是臣希望…有朝一日臣可以用自己的臂膀举起武将的天。皇上,大梁幅员辽阔,但居安思危,和平时期的大梁是人间天堂……却也是南北蛮子的肖想之地,他们生活的地方艰苦,眼见着咱们的百姓阖家欢乐,自然心生妄念。”
仿佛是有了信心,顾暮舟终于抬头一眼望进了萧威深邃的精神世界,
“而大梁重文轻武,对于武将的供给连年苛刻,臣少时读书,常感慨,若是战争险起,我大梁百姓如何安稳?禁卫守卫皇上安危,臣想守护百姓安危,这如何能较量?”
这顾大公子的嘴皮子确实厉害,萧威骤然松了眉眼,像是强装的精神陡然卸下坚持,疲惫涌上面庞,倒真有六十之势。
顾暮舟手指微动,眉头皱起,这皇上的状态……不大对劲啊。
一会儿精气神堪比自家老头儿,一会儿又如此枯槁,常人状态怎会如此无端?
没等他想出来个所以然,萧威抬抬手示意他起来。
等到顾暮舟起身,萧威又坐在椅子上,他低低笑着,笑声有些闷,听着有些许难受。
“你们都下去!”
“是。”
太监宫女纷纷退走,皇帝斜眼看着底下的人,
“来之前你父亲有没有对你说些什么?那老鬼朕能不知?肯定会在你进宫前嘱咐什么。”
顾暮舟两手交握,
“家父……家父嘱咐臣不要顶撞皇上。”
从胸腔中迸发出来的笑意顺着香料传进耳里,在军营里呆了许久,纵然在心里已经忘了太多有关启牍的事情,面对皇帝时的本能还是促使顾暮舟拾起那仅剩不多的防备心。
萧威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年纪还是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