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仿佛有些深了,刺耳的兵刃相击声远远近近地传来,反而更显得殿内空旷深寂,
“你不是我女儿?”他的声音似哭还笑地回荡着,“我养了你十几年,到头来,你说你不是我女儿……”
那样小小的一个人,每一日每一日地看着她长大,教她读书,教她写字,为她整理每一季的衣裳,为她在每一枝箭上刻上她的名字,他牵着她的手进了京城,牵着她的手登上了皇位,怎么突然,就不是他女儿了?她怎么就说不是他女儿了?
女孩儿突然弯下腰,从靴筒里抽出匕首,锋刃出鞘,惊得他失声叫道:“你要做什么!快放下!”喝止的同时,他迅速朝她扑了过来。
林嘉若没有给他阻止的机会,寒芒一闪,青丝落地,晕成一幅错落杂乱的水墨。
他猝然止步,停在了满地秀发之前,呆呆地低头看着。
林嘉若朝着殿门退了两步,低声道:“养育之恩,不敢相忘,先还你这些……你若想要我的命,也只管来拿——”
话音未落,殿门被轰然撞开,林致之神色仓惶地闯了进来,目光落在林嘉若身上,顿时大惊失色。
“阿若,你——”他冲到她身边,震惊地握着她不足及肩的秀发。
林嘉若握了握他的手,最后看了林时生一眼,低声道:“走吧……”
片刻之后,殿内又只剩了他一个人。
他缓缓地蹲下身子,捡起一束头发——
阿若的头发从小到大都是细细软软的,这样的头发很不好打理,幼时为她梳头,经常会扯到,每次不等他问,她就会懂事地主动说“不疼”。
一开始,他笨手笨脚的,为她梳的双丫髻总是不对称,她却很高兴,因为整个余杭县,只有她的爹爹会梳头。
他被她哄得一个高兴,就轻易的许了诺言:日后阿若出嫁的时候,爹爹来为你梳头。
小女孩儿又兴奋又好奇地问,爹爹,出嫁是什么意思?
……
他忍不住笑了笑,继续捡着地上的头发。
一束又一束,渐渐地,手都握不住了。
那样细软的头发,养得这么丰茂柔顺,他花的心思比她自己还要多,怎么就这么狠心,一下子全断了呢?
捡起最后一根头发,他双手捧起,怔怔地看着,喃喃自语:“都没了……日后要是出嫁了,爹爹还怎么为你梳头?”
话到最后,声音渐哑,“梳头”两个字,和着几滴泪,没入掌心如墨的青丝之中,遍寻不见……
……
林嘉若在林致之的护送下,冲破了紫宸殿外的围堵。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他们离开后,洗墨冲向了殿门口,而后关门退出,紫宸殿在一片动乱中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他……没有亲自出来阻拦……这算是给她最后的仁慈吗?林嘉若悲哀地想着。
“我先带你从西华门出,现在兵力都集中在东华门,西华门防御正弱!”林致之道。
“不!”林嘉若拒绝道,“去东华门,我要看着愿之先出去!”
林致之“嗯”了一声,抱着她去了东华门。
东华门血溅三尺,太子与公主兵变已成事实,如今林修之亲自守着东华门,与裴纪呈夹击之势,将护送林愿之的人包围了起来。
退后已经不可能了,只能往外冲,宫门外,袁氏、谢氏、晋陵王府均有接应,但相应的,左金吾郦道初,右金吾中的裴氏旧部都在严阵以待,魏七也正奉命赶来。
他们胜在准备充分和先发制人,但论兵力,还是对方更胜一筹,即便己方不乏高手,想要打开宫门护送太子离开,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一直到天亮时分,东华门终于被徐诞和尚青云从外面打开了,半个时辰后,林愿之踏出了皇城。
到了此时,林致之也松了一口气,转头向她,却见她回过了头,怔怔地望着紫宸殿的方向。
催促她离开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我想再看他一眼……”林嘉若喃喃道。
再过一会儿,他就要去上朝了,明黄龙袍,玉旒金带,今天是个晴好的天气,他会迎着旭日出现,俊美英武,光芒万丈。
他会如同以往每一次早朝一样,坐到龙椅之上,宣布太子与公主叛出京城,宣布要派人捉拿他们,宣布与他们、与她恩断义绝……
尽管如此,她还是想再看他一眼,最后一眼。
这一场决裂,纵然他有对不住她的地方,她也有不孝不义之处,她原本也诸多怨怼,可断发还恩之后,却只剩满腔悲哀。
就让她再看他一眼,下次再见,恐怕……
林嘉若望着紫宸殿,望着,望着,泪流满面。
可那个人,却始终没有出现。
天色亮起,午门的方向,朝臣鱼贯而入,紫宸殿的门仍旧没有打开,不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