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修之转过头来,眸色深沉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在她的印象里,林修之似乎从未主动和她说过话,除了那一次。
那是去年三月,林嘉若做主,迎孙氏进京。
她雷厉风行地去了信,才想起和家里长辈说一声;林修之得知消息后,第一次主动找上了她。
“这个恩情,我一定会报的!”当时他丢下这么一句就跑了,林嘉若也没想到真的会有需要的这一天。
但她要他做的事,其实是她自己都不愿意的。
“我要你,即刻护送大哥哥一行人至西华门——”她垂下目光,脸上阴暗一片,“离开紫宸殿后发生的所有事,都不要告诉我爹。”
“阿若……”林致之怜惜而自责地看着她,低声道,“等我,很快就回来!”他承诺过要为她排忧解难,结果还是置她于两难之境。
林嘉若不解地眨了眨眼。
很快回来是什么意思?多快?回来做什么?
“相信我!”他说。
明月在天,清光满地,殿前已经空无一人。
她还是没想明白,他要她相信什么。
眼前这个局面,大哥哥欲从萧氏父子手中夺回属于先帝嫡系的帝位,却被爹爹抢了先,而母亲与燕怀在代州虎视眈眈。
到了这个地步,生死天下,谁还能退后一步?
也怪她这些年知晓了太多,懂得了太多,以至于连做梦都是清醒的。
如果他们终有一天要不死不休,她也只能尽力让这一天来得更迟一些。
那么现在,她要尽快回到前殿,在必要的时候,亲自拖住她敬爱的父亲。
金殿之内,通明如昼,围绕着大殿一周,都明亮得纤毫可见。
大殿四周依旧守卫森严,仿佛不曾发生过什么动乱;若说有什么区别,那就是平时守着的是黑甲的鹰扬卫,而今夜,都换成了金甲禁卫。
林嘉若从午门正门入宫时,只落后了林时生半个马头,所有跟在后面的金甲卫都看得清清楚楚;此时她绕着大殿往正门方向走时,禁卫们均恭敬低头,无人敢上前拦问。
林嘉若最初走得很快,等绕到殿前时,突然放慢了脚步,又走了两步,停了下来。
她这一路走来,大殿内似乎一直没有人说话,沉默得有些异常。
从紫宸殿离开,到回到前殿,不过半个时辰左右。
爹爹召集朝臣上殿,一是为了宣布萧道成的死,二是给同样已死的萧隶和萧楷定罪,其三,却是最重要的——黄袍加身。
然而,她站在门外,也能感受到大殿内气氛的僵持。
父亲执掌关中三十万禁军、京城十二禁卫,得关中士族全力辅佐,而在外人眼中,萧氏父子又自相残杀而死,分明大局已定,难道竟还有阻碍?
“四姑娘?”忽然讶异的一声。
回头转身,袁宴站在她身后,手上捧着一只朱漆托盘,不知从何而来。
“你怎么不在殿内?”林嘉若也很吃惊。
大殿内,她父亲不是唯一的胜利者,早早投诚的袁氏和谢氏也同样正得意着,作为袁氏的实权人物之一,袁宴竟然不在殿内?
袁宴笑了笑,露出几分冷意,道:“韩文黎那个酸儒,一定要立江陵郡王,上将军答应了,就让我去拟诏——”
“立江陵郡王为帝?”林嘉若这才想起来,萧道成还有个儿子。
江陵郡王萧行今年才十岁,生母也不出众,加上几个兄长早已长成,风云诡谲之中,萧行就渐渐被人遗忘了。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会忘了他,至少以韩文黎为首的清流文人不会;尽管权臣兵临殿外,也照样有人敢拂其颜面,提出让萧行继承皇位。
文人自有傲骨,放在平时,林嘉若也是对这样的人极为敬仰的,但如今,这人对抗的是她父亲……
方才他们父女策马入宫时,他还一副胜券在握、心愿得偿的舒畅模样,连她的公主封号都拟好了,才过了半个时辰,就被韩文黎将脸面拉了下来,他心里一定很不好受。
见她蹙眉,仿佛担忧的样子,袁宴笑着安慰道:“这没什么,过几天,来个禅让大典,还更名正言顺!”
林嘉若心中暗叹,那怎么能一样呢……他正得意时,被人打了一巴掌,却又碍于韩文黎的名望,不能任意妄为,这简直就是个下马威!
她原本穿着白色软甲,打扮很是英气,突然这一副贝齿轻咬,眉间微蹙的模样,又显出几分娇美来,看得袁宴心神有些飘忽。
正飘忽着,冷不防被问了一声:“这就是诏书?”
“啊?嗯!是啊!”袁宴一时没反应过来,回答得有些尴尬。
林嘉若看着诏书,眼中似有决断,伸手道:“给我吧!”
袁宴错愕地看着她。
林嘉若向着殿门抬了抬下巴,冷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