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他立在阁楼上想了许久,到最后,对此事评价道:“当年矢志报国的年轻人,如今也党附权臣了阿谀奉承。”
柳如是并不知道陈惟中是不是“阿谀奉承”,但她已越来越感受到钱谦益的“进退失据”了。
她渐渐看不明白自己这个相公到底在想什么。
南京城内催缴欠税之事愈演愈烈,很快就有许多缙绅望族请托到钱谦益这里来。
钱谦益表面上不见客,却是暗地里向派人他们传话。
柳如是虽不知他传的话都是什么内容,却隐隐能感受到他对新朝廷的怨怼之意。
这在她看来简直是失智之举。
当断不断、优柔反复,只怕是要酿成大祸。
柳如是思来想去,终还是又劝了钱谦益一次。
她依然保持着温婉克制的语气,以一个娴慧妻妾的姿态为丈夫剖析利弊。
然而,一不小心说到“相公如此反复、全无立场,只怕更会激怒晋王”
“反复”二字入耳,钱谦益拂然不悦。
“够了!我反复?无立场?那你近来魂不守舍却是为何?莫不是因那陈惟中回了南京?他如今身居要职,我却只有一个虚职,每日无事可做如赋闲一般。两相对比,你又觉他好了吗?反复?到底是你反复我反复?!”
柳如是抬起头,看向钱谦益那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样子,整个人有些懵住。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钱谦益以前一直是气度从容,哪怕提起陈惟中,也是以学生视之、谆谆教诲,从未表露过一丝捻酸醋意。
当时柳如是还有些小心思,奇他怎么不吃醋,又觉得自己不过一个妾,不值得两个雄才峻望的大才子为自己争风吃醋。
不过当时这点小小的自怨自艾也很快烟散云散,自嫁入钱府以来,她夫妇二人琴瑟和鸣,从未有过这样怒言相向
“相公,妾身只是为你担忧”
柳如是说着,不自觉地就红了眼。
她近来确实对钱谦益有些摆脸色,但绝非因陈惟中回到南京主持朝廷大事,实实在在是想点醒钱谦益。
却未曾想过,对方竟是这般看自己的
“为我担忧?”
钱谦益摇了摇头,抬手指了指柳如是。
看了她那凄美模样,他终究还是舍不得多骂她。反而是自嘲地惨笑不已。
“为我担忧是该为我担忧了在你眼里,我如今算什么呢?”
他喃喃着,颓然在椅子上坐下来。
以前,他是士林领袖,所谓“四海宗盟五十年”,他是“文章重望,羽翼东林”,五十年,他迎来的都是盛誉。
所有人都敬重、崇拜他,不管是郑元华还是应思节执掌朝堂,都得给他一份面子。
他迎娶的是才色双绝的柳如是,他虽觉得自己年岁太老,但自问配得上她。看,哪怕是陈惟中,在他面前也只能执学生之礼
然而这盛誉、这清名,随着王笑进入南京城,轰然倒塌。
有人开始怕他苟且偷生,没关系,些许流言,他不在意。
但王笑只给了他一个“协议郎”的官职,看起来品级很高,却是毫无实权。
仕途受挫,他马上就感受到了世间的人情冷暖。
往日里吹捧他的人或逃离南京、或名裂身死、或转头迎奉王笑。
那个王笑,年轻、英俊、才华横溢、位高权重,到别院赴宴,连柳如是都赶过去想偷偷瞧一眼
而在那场宴会之后,钱谦益在一夜之里感受到自己变得“老而无用”了。
因为他忤逆了王笑,但他没办法啊,哪怕顺服王笑,他依然会失去往日的名望
最后击垮他的,是陈惟中。
曾经他得到了陈惟中没有的一切,柳如是、声望、仕途前程。那时候他可以云淡风清,视陈惟中为门生。
但现在,陈惟中俨然成了晋王前面的新贵,手握南京城缙绅的生杀大权。
越来越多的人求到钱谦益名下,言语也越来越刺耳,南京街坊已把这场追缴欠税当作是陈惟中与钱谦益之前的争斗。
“钱公,你就坐看陈惟中此子迫害学生吗?”
“呵,宗伯如此懦弱,无怪柳大家当年先是心许陈惟中”
“钱谦益,你不敢见我吗?出来啊,胆小鬼!”
“钱谦益!你就是个捡破鞋的”
“”
“相公翻翻覆覆没有立场”
连她也瞧不起自己了
钱谦益闭上眼,断定王笑就是故意的,故意用陈惟中来羞辱自己。
他终于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他知道,在江南有无数人想像推翻郑元化那样推翻王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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