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获奖作品展示2:有美一人——Narkissos  绍宋首页

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

数坊宅只剩石墙泥瓦,木门藩篱早被拿去生火取暖。街边道旁尸骨交叠,恶臭生蛆也无人管。

把金兵赶走就好了,所有人都这么说。今年未闻其他各道有灾荒大乱,只要金人退了,源源不断的米粮便会运送至京,大家就都能吃上饭了。这般日子下去,料来官家相公们也熬不住罢?这可是京师!

官家确实熬不住了。于是闰十一月三十日,官家率臣出城往金营。

三日后,官家回城,在南熏门与臣僚民众相对而泣,然后回到大内,诚惶诚恐地按照金人的要求献马献财。

东邻挨不住饿,吃了门口倒毙的人后阖家因病而丧西邻素来清苦,金兵围城几日便饥馁而死南邻的世伯在朝中为官,自金营归还后因不愿见城破国丧之时而焚宅尽节北邻只有一老媪,听闻儿子战死后也悬梁而去。

靖康元年末至二年初的东京的光景,落在史书上,连“民亡储蓄,十室九空”八个字都没有,比起长篇累牍的官家相公们离谱行径,只略略地提一句,大索金帛。

兄长越来越习惯长久地看着气息微弱的弟弟沉默了,宋婉如知道兄长在想什么。东京白骨累累,一城哀哭,早已容不下稚嫩的婴孩。可是他们没有办法,弟弟出生的时候是娘去世的日子,娘是因为弟弟这个念想才苦捱了那许多时日的。爹爹曾经打躬作揖的,又盼望又担心地盯着娘隆起的肚子,絮絮叨叨地对他说以后要孝敬娘、友爱兄姊

爹娘音容尚在眼前,爹娘的遗物却已经被官府抄的抄夺的夺,弟弟是他们唯一能保住的念想啊!

哀声当乐声,缟素作新服,振甲为烟炮,官家又被逼去了金营,汴京的百姓度过了除夕、熬过了元宵,金人要拿金银妇女换官家。大天官变成了金人外公,和这开封府尹父母官一起挨家挨户地找妇女。宋婉如饿的脱了形,抹灰擦脸倒在地上作死人,眯出细小的眼缝目睹兄长提着家里唯一钝了的刀赶走了盗匪似的官兵,又迎来了入城的金军。

兄长最后以命换命,那是他作为一个书生少年郎第一次杀人,也是最后一次。

宋婉如没有哭。她怕自己的声音招得弟弟又哭起来招惹金兵,也怕哭累了没有精神。她躺在横陈的尸体旁,只是一下一下地抚着弟弟不叫他出声,直至天黑时她才站起来,将弟弟放在不知多久未用的菜篓子里背着,然后借着月光寻到了兄长。

她要找地方葬了兄长。

爹爹每次在打雷的时候都会抱着宋婉如,她其实并不太害怕打雷,可是爹爹会讲好多故事,她也就不说自己并不害怕的事儿了。宋婉如害怕的是黑暗。她不喜欢混沌,不喜欢未知,她总疑心暗中有什么在窥伺着自己。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是绝望的境地,看不见光明,她害怕的从来都不是那些虚无缥缈的魑魅魍魉。

可是相较于惨烈的白日,如今的黑夜,给宋婉如的只有无限的安宁。

宋婉如拖着兄长,并不沉,东京的人没有不被饿得脱了相的。金人曾在外城用米粮来换百姓的金银,能有余力去换的也就寥寥一些豪奢富户,可他们亦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覆巢之下无完卵,高门低户在京师沦丧之际前所未有地公平。

金人的警卫并不严,不知是不屑还是什么。宋婉如小心翼翼地出城,一路上却没有见到任何拦截。城郊原本是京城仕女踏青的好去处,如今发着熏天的恶臭。宋婉如闻不出来,她已经在这种恶臭中浸泡许多时日了。挖土的粗枝不趁手,但她没舍得用藏在衣里的那支白玉簪,那是婆婆祖母的陪嫁,爹爹曾亲手将它插进娘的发中,曾说过将来要送给哥哥娶的嫂嫂的。宋婉如典当了不少东西,也被官府抢了不少东西,连最后一柄钝刀也被金人夺了去,这是她唯一护住留下来的。人在簪在,人亡簪亡,锋利的簪尖就是她死前预备拉人陪葬的刀刃。

突逢乱世,孤女弱弟唯一的刀刃怎么舍得让它钝呢?

金人来了又去,东京城几近成了空荡荡的鬼城。宋婉如没有地方去,京师都破了,还有什么地方能安宁吗?兵祸连结盗匪横行的乱世,她和弟弟长途跋涉与呆在断壁残垣的京城有什么分别呢?宋婉如只是浑浑噩噩地活着,挖草、偷盗乃至于捡尸,她什么都做过,她也颇为意外地发现自己还挺擅长捡漏,拣昔日王公贵族们府宅下埋藏着的不及捡去的漏,换回一口吃的勉强给自己和弟弟果腹。她甚至有些漠然地在盼望金人再来一趟,这样自己就有理由去死了。

金人没有来,宗留守来了。

宗留守来了,盗贼逐渐平息,宋婉如也不用彻夜在城郊晃了,她又住回了自家的宅子。东京地方大了,好宅子尽数荒废也无人呆,破破烂烂的地儿已经看不出她记忆中温暖别致的家了。这位留守相公宋婉如从未听父兄讲过,不过大约是她听过的都跟着金人去北方狩猎了吧。狩猎,哈!谁不知道狩猎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据说又换了官家,登基的是那个曾被兄长交口称赞的出使金人的康王,靖康二年忽然又变成了建炎元年。不过无所谓,宋婉如冷漠地贴在墙头听


加入书签 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