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之中,小舟离开临安东门码头,张开风帆逆江而上。
因江流曲折,后世也称钱塘江为之江。
小舟先向西南行进,数里后又折向东南,江东侧有一湖名曰湘湖,转过湖边览亭,千顷湘湖尽收眼底,湖水清澈见底,偶尔看到鱼虾在湖底的水草间来回游动,湖边泛青的芦苇,与碧波荡漾的湖水相得益彰,湖中数条渔舟依稀可见,湖的那边是翠绿绵延的西山,山峦叠嶂,风光秀丽,山水草木鱼舟勾勒出美不胜收的湘湖春景。
小半天时间,小舟穿过湖面,钻进西山峡谷中的一条溪流,峡谷两侧,奇峰林立,怪石多姿,数里之后又转入芦苇相拥的小河,河道四周是广袤的平原(后世称蜀山平原),到处都是破土而出的芦苇、小草,满眼苍翠,无边无际。
沿着河道蜿蜒向东北行驶,转过数个河湾,终于看到萧山县城西门,众人弃舟登岸。
萧山县令张山今年五十有一,刚过知命之年,却越发不知命了。他端坐在县衙大堂的黑漆木案后,神情有些恍惚。一旁的县丞和几个文吏向他禀报今年春耕农情,他迷迷糊糊,连一句也没有没有心思听。论资排辈,论进士出身,此时的他不应该坐在萧山县这暗朽的衙门大堂,而是应该在朝堂之上,或是州府公堂。
二十六岁,他就年少得志,靖康年间汴京殿试,一举得中二甲进士极第。释褐着锦,跨马簪花,琼林御庭,提名碑石……何等的风光荣耀,自负乃当今才子。可如今,他那些同年,所着官服非紫即绯,最低也是知府、通判。而他经过了二十余年的刀笔小吏、县丞的磨练,五十岁了才大器晚成,穿了这七品绿袍,栖身于穷乡僻壤,闻断这粗陋琐事,实在是委屈其才了。
一年多的县令生涯,他对人生产生了怀疑。原想士子们只要进入殿试中甲极第,就会被朝廷重用,不曾想到为官之路竟是如此的艰难。
归根到底,他这一生输在“贫穷”两个字上,普通农户的儿子殿试得中二甲进士原本就是一个奇迹,可是自古以来官场习俗需要拜见恩师的,所谓的恩师就是当朝的权贵,殿试得中进士的举子登门拜见,获得认可即为门生,不过登门拜访是要放血的,玩弄空手道肯定不行的,这就如同后世官场所谓的“潜规则”。试想他家如此贫穷,老爹含辛茹苦供他读书就实属不易了,哪还有钱财做这些锦上添花的事情?
二十多年的底层职位,他从很多同年的眼光里读到了轻蔑,读到了纡尊降贵的虚荣和自大,这也大大刺痛了他的自尊。直到前年,他时来运转,遇到同年加同乡的绍兴知府王鹏,头脑偶然开窍,经济拮据的他居然行贿十两纹银。堂堂绍兴知府会瞧得上这区区十两纹银?答案是否定的,官场之上,有很多官员心里变态,在钱财富足的情况下,他们最最需要的是同僚的恭维。这不,张山来了,十两纹银居然换来意想不到的效果。
短短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凭借王鹏手眼通天的本领,已经五十岁的他突然间喜从天降,破天荒的得到了朝廷的重视,被委任为萧山县令。
苦思冥想中,他恍然大悟。升迁难求,高人难遇,看来扭转乾坤、改变自己人生命运的只有这王鹏啦。自此,他就成了王鹏忠实的追随者,大事请示,小事报告已成习惯。不过这事任何人看来都觉得奇葩无比,道理很简单,萧山属于临安府管辖,萧山县令的直属上官应该是临安府尹。(南宋京都临安府的行政长官称府尹,正三品,职位高于一般地方的知府、知州。)
这天晌午,衙役来报,岳飞家人流放至此,等待县衙备案登记。
南北宋,朝廷对流放官员及其家人采取备案登记制度,防止流放途中弄虚作假,欺骗朝廷。所谓的备案登记,就是押解差人签到,犯官及其家人画押。
闻言,张山暗想这岳飞乃是秦相、张枢密的仇人,知府大人同秦相、张枢密关系非同一般,对!先拖一拖吧。
于是,这张山对衙役吩咐道:“本县有要事等待处理,这登记备案之事先等一等吧。”
传话的衙役感到奇怪,这登记备案是朝廷的制度,分分钟就可以搞定,况且与县里的事务应该没有关系吧。于是,这衙役上前提醒:“大人,这登记备案很简单的,不用浪费多少时间的……”
衙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张山粗暴打断:“本县决断还要听你的吗?退下!”
衙役无可奈何,只得退下。
县衙门前,衙役告知押解差人,说是县令大人正在处理县里的要事,暂时没有时间过问登记备案的事情。
这四名差人是临安府的,其中薛成、任林两人是府尹大人赵广刻意安排的,流放前二人已得授意,途中要让岳飞家人多受点罪。
尽管韩彦直使了银子,但转眼之间薛成、任林两人就翻脸了,他们没有胆量喝问萧山衙役,却把火气撒在李氏夫人和她的儿子们身上,“贼配军,让老子们受这窝囊气,活该流放!”
本就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