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压顶,滚滚惊雷好似炸在耳边,顷刻间,大雨如注,瓢泼似的雨水从云端上倒下来,浇在地上汇成条条溪流,往更远处的地方流去。
湿漉漉的凉风携了草木泥土的味道,肆无忌惮地涌进窗子,吹得得木屋内的纱幔飘动。
梁婠伏在案上,凝眸瞧着眼前的舆图出神。
手边的茶水早已凉透,她却浑然不觉。
周国大军紧逼,前线战事激烈,可齐皇族错综复杂的内斗非但没有收敛,反而较从前还要疯狂。
斛律启光死后,高阿那拓接管了最高军权。
他虽是皇帝的心腹,却真真切切是个贪生怕死之徒。
自从东阳坡一战败给司马博,还险被生擒后,他更是吓得连夜奏请皇帝,声称身受重伤,恐不能再领军上阵、为国效命。
现下的皇帝名存实亡,每日只沉迷于仙药中,朝堂早就由孙良平与皇后元氏把持。
眼见皇帝的心腹主动交出军权,两人自是求之不得,批准的同时,又趁机提拔自己人。
对于皇后与孙良平的后宫艳事,众臣本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奈何皇后意图干预朝政,还由着孙良平胡作非为,甚至危及众人利益,自然不能再放任他二人奸情不管。
几方相争,谁也不肯让步,最终以瓜分收场。
此番,河间王高宗佑更是在彭城王等人的支持下,争取到最精锐的一支鲜卑军。
连着大败齐军三场,河间王在军中赢得不少威望。
可不知从哪天起,晋邺城的大小街头,传唱起有关河间王的歌谣。
歌颂其战功最高,可涤荡天下,是拯救齐国百姓于水火的救星。
不消两天,歌谣传进了皇宫,更传进有着为数不多清醒时刻的皇帝耳中。
据说,皇帝听完这歌谣后,当即沉了脸,就在众人以为他要拿下河间王时,不想他却并未动怒,只下令立刻全国搜捕传唱歌谣的人。
没几天,倒是抓获几人,严刑拷打之下,只称是北周搞出来的把戏。
本以为此事告一段落,谁想半个月后,有朝臣上奏弹劾河间王高宗佑,指其贪财好贿、以权谋私。
河间王因贪污军饷被赐死后,惴惴不安的人终于放了心,可自此,大齐便再也没有能拿得出手与周军相抗衡的将领了。
攻下奚州的周国大军,本就士气高扬,知晓齐君赐死高宗佑后,更加气势汹汹。
周军兵分四路东进。
朝堂这般黑暗且不作为,别说百姓,就是军中将士也人心涣散。
梁婠静坐着,若是抛开党派之争不谈,高宗佑的确是个优秀的将领。
倒是可惜了。
梁婠垂垂眼,如今宇文玦已顺利拿下奚州、蕴川。
只是蕴川这一战,听说引得他旧伤复发。
燕幽山那个地方,梁婠还是知道的,这个季节正是雨水不断,他旧伤复发定然不好熬……
这一仗,从初冬打到夏日,再过些天,又该立秋了。
梁婠手指无意地摩挲着舆图。
真要完全吞并一个国家哪有那么容易呢?
倘若像他以前那般毫不留情地行事,应是要快上许多,而今,他必定顾虑不少,才这般——
屋外的雨幕中,有人穿过水灵灵的腊梅林,撑着油纸伞朝朝这边跑来,踩着积水的脚步声,几乎被雷雨盖住。
梁婠醒过神,先看一眼窗外的大雨,再看一眼案上的舆图,这才起身走去门口。
门廊下,谷芽喘着气,一边收着伞一边抖落身上的雨珠。
她半个身子都是湿的,被雨水打湿的头发黏在额前。
梁婠从袖中掏出一方绢帕。“脸上都湿了。”
谷芽搁下伞,笑着接过帕子。“倒是没想到这雨来得这么急,虽打着伞,还是淋湿了。”
说话间,两人进了屋子。
谷芽刚迈进屋子,立刻道:“太后,奴婢方才听到一个消息。”
梁婠瞅了眼她还滴水的裙裾,推着她往里屋去。“不急,你先去换身衣服。”
谷芽连忙摇头,站定:“奴婢听宫人们小声议论,说彭城王、琅琊王起兵造反了。”
梁婠眉心一沉:“造反?”
谷芽点头:“是啊,说是不满,不满皇后和孙——要清君侧呢。”
梁婠笑了笑,眸光冷冷的。
说得那么好听,也不过是为自己称帝,寻个名正言顺的理由罢了。
她拍拍谷芽:“好了,先去换衣服吧,别着凉了。”
谷芽应了声。
梁婠坐去一旁给谷芽煮姜茶。
待谷芽换了一身干净衣衫出来时,桌上放着一杯飘着白气的姜茶,却没瞧见太后的影子。
再一回头,却见梁婠从门外走了进来,手中抱着一个小瓷坛。
“腊梅果?您拿那个做什么?”谷芽惊讶。
梁婠抿抿唇,轻轻一笑:“时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