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前边传来通报,外边那支关宁军的将官自称曹变蛟,过来了。
刘承宗看见一员小将,除了甲胄,穿单衣入营,仍不失军人气节,昂首阔步上前,扬着下巴道:“指挥佥事游击将军曹变蛟在此,放了我叔叔。”
刘承宗看了一眼又一眼,生得威武招人喜欢,偏偏看着也是个不怕死的杠牛脾气,明明都打输了,还这么牛。
他瞥了一眼,没好气道:“听不见,我官阶比你高,先行礼再说话。”
原本就是句让曹变蛟尴尬的气话,万万没想到,曹变蛟楞了一下,真拜倒行了个军礼,非常自然:“游击曹变蛟,拜见长官,还请长官放了我叔叔。”
刘承宗道:“晚了,你叔叔真跟我求死呢。”
听到这话,曹变蛟才变了表情,失声道:“将军?”
他喊的是他叔叔。
曹文诏也不解释,只道:“兵败之责与你无关,你回去为陛下效力尽忠,不要辱没家门。”
“是!”
曹变蛟双目泛红,重重应下,朝叔叔行李叩首,起身咬牙切齿指指刘承宗,转身就要离开。
别说刘承宗傻了,周围狮子营官军全都傻了。
这啥家庭出来的楞头,叔叔明明能听出来大帅也为他们惋惜,一心求死;侄子见叔叔要死,也不是不伤心,但转头就走了。
“回来!”刘承宗叫住他道:“我打你们,是你们滥杀饥民应有此报;但在辽东到底有功于天下,我不杀你们,但花了我们的兵饷得还,把兵甲战马都交出来。”
曹变蛟闻言大喜,转过身看向叔叔,尽管极力让自己面无表情,还是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深吸几口气,才稍稍低头对刘承宗道:“多谢长官。”
“谢我?呵,投降的我不放,陕山之间的事,靠屠杀解决不了,只能让别人更恨你们,更恨朝廷。”
“给别人留条活路,别人才给你们留条活路,否则我不杀你们,将来也有别人杀,留着有用之身,去关外打东虏。”
说罢,刘承宗摆摆手:“把兵甲战马交了,把你叔叔领走。”
没过多久,曹变蛟带人把兵甲战马送来,刘承宗这边放了曹文诏。
他牵着战马站在战场边沿,看二百多人轻装离去,嗅着鼻间的血腥味,环视一眼战场,长长叹了口气。
樊三郎问道:“大帅怎么不杀了他们?”
“杀与放,两可之间。”刘承宗看了她一眼:“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樊三郎望向不远处正在被招降的关宁军:“大帅是想招降他们?他们确实厉害。”
却没想到刘承宗摇了摇头:“不是招降,没杀的就得带走,这是我的责任。”
“责任?”
“陕地最能打的边军都在我手上,我们去了青海,没人能挡这支关宁,他们对俘虏手段残忍,还要死多少人?”
刘承宗看向自己的军阵,眼神里带着难言悲哀:“我说的那些道理,他们叔侄满脑子忠君报国,未必听得进去,只能让刀子说话。”
“我的目的是打残这支关宁军,他们跑、降、伤、死,剩下那几百人,若能配齐兵甲战马,虽说还有些战力,不过对留在陕山的王、高两部没绝对威胁。”
说罢,刘承宗把目光放向远处:“我们进青海,是为争夺天下积蓄力量,陕山之间不可没有友军,只有我……能做这件事。”
亲兵来报:“大帅,都收拾好了。”
“启程吧,我很快追上你们。”
西方残阳如血,涧沟河畔,刘承宗牵马走在一片狼藉的战场上,静静垂头立了片刻。
没有魂魄和他说话,让这片土地更加沉默。
片刻之后,他翻身上马,扬鞭西指:“走吧,我要找韩王要块地,安葬英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