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梅林,谈判不欢而散,凌子岺挥挥衣袖扬长而去,徒留顾赫言原地气颤不已。
顾赫言弓着背一手按住汹涌跳动的胸口,强制压抑脑子里那根叫做清醒的弦,他使劲攥着胸前的衣襟,缓缓转身离去,却怎么也抑制不住整颗心的抽痛。
还没回到梅园,一个影卫就急匆匆踏着轻功掠过来,单膝跪地抱拳道:“启禀圣,地牢两位公子自尽了。”
“什么?”顾赫言一震,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你再说一遍!”
“启禀圣,地牢两位公子不堪熬刑双双赴死,发现时已经没了生命体征。”那影卫说完,俯身又是一拜。
顾赫言只觉得一股子寒意从脊椎蹭的窜起,麻痹了他半个身子,一瞬间他竟心跳加速,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他深知菘蓝白芨二人对凌子岺的重要性,他亦抓住这一点,想逼迫凌子岺对他言听计从。到底是哪里出了差池,他从未下过要命的旨意,到底是谁?
鹰不泊!
负责掌管药王谷刑堂的鹰不泊!
顾赫言怒及,死死盯着那名影卫,咬牙道:“鹰不泊呢?他人在哪儿?”
影卫回道:“属下并未看见鹰统领。”
顾赫言闭了闭眼,暗自平复心跳,又问道:“看见朕的师姐了吗?”
那影卫略一停顿,低头回道:“属下刚才过来的时候,看见凌首领带着柳护卫朝地牢方向去了。”
天意如斯,看来是瞒不住了!
顾赫言仰望漫天落雪,唇边勾起一抹无奈的笑,再开口已经是平静如往昔的语气:“传朕口谕,凌首领抗旨不遵,同行钦犯柳煦罪大恶极,现命影卫全力围剿,决不能放二人出谷!”
影卫应声道:“属下遵命!”
凛风犹在耳边呼呼,携裹着落雪刮的脸有些刺刺的疼。顾赫言在院落里坐下来,伸手拂去石桌的一层落雪,幽幽叹道:“师姐,我不是故意要伤你心的……”
菘蓝白芨死了,就算留下师姐,只怕与他的关系也降到冰点了。
顾赫言自我宽慰:无妨,时日还长,只要师姐还在,他总有法子求得她的谅解。
梅香阵阵,年轻的帝王郁郁发着呆,也不知再想些什么。
而另一头,凌子岺牵着顾北煦的手,脚步轻快如沐春风的踏雪而行。
药王谷能关押人的地方,除了地牢,凌子岺想不出第二个去处。
来时她就算过,救了菘蓝白芨,让顾北煦将人带走。只要出了药王谷地界,她就再无后顾之忧,届时就看她那个师弟是否会真的对她下杀心。
她在赌,赌这些年两人的同门情谊;她也在赌,赌走一步看一步;
就这么想着,二人并行已经到了地牢门口。
一世,顾北煦随着凌子岺踏足过这个地方,他清楚记得那晚凌子岺身的煞气泼天,从地牢里抱出了浑身是血的菘蓝。没想到重生一次,两人还要来此处。
“不自量力!”
凌子岺冷斥一声,一掌挥开了试图阻拦她进地牢的看守弟子。
顾北煦回神,再顾不得回忆前生,紧随凌子岺身后进入了通往暗牢的蜿蜒走道。
整个暗牢晦暗阴寒,血腥冲天,凌子岺甫一靠近,心头一滞就皱紧了眉头。
佩剑出鞘,桄榔一声,顾北煦将牢门的铁锁一剑劈断,凌子岺顿了顿,气息有些不稳慢慢靠近地趴伏似浸在血里的两个人。
即便顾北煦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还是被眼前所见景象惊得张大了眼睛。
身盖得深色大氅似是用刑之后随意盖去的,两人并行趴伏在地,头挨着头,衣袖下露出的两只手掌紧紧交握,指尖却被鲜红浸没。
原本的黑发被血渍浸透干涸打结,胡乱黏在灰败的脸,双手腕间的血肉模糊昭示着两人是从刑架被放下来随意丢回牢房的,大氅揭开,露出破布褴褛看不出原本颜色的中衣,伤痕遍布,竟无一处好皮。
“菘……菘蓝……”凌子岺极力忍住双手的颤抖,拨开菘蓝满是血污的脸,将人轻轻抱起,“对不起,师姐来晚了……”
顾北煦蹲下身,身手探向白芨的颈部动脉,抬头对凌子岺一双期盼的眼睛,终是残忍的摇摇头。
凌子岺一下子落下泪来。
怀里的人早没了活人的温度,凌子岺似魔怔一般,轻唤着菘蓝的名字,那双平日里最是清雅温柔的浅眸也没有如她愿地睁开。
两人同时服用了暗卫自戕药,弥留之际还惦记着怕师姐生气,以血在旁边留了一行字,望师姐今后幸福,不要为他们报仇。
“菘蓝!”
“白芨!”
“师姐对不住你们,是师姐害了你们……”
暗牢空荡荡的回响着凌子岺隐忍抽噎的哭泣声,她感觉到暖意从自己身体里一点一点抽离,她觉得,地狱不空,她绝不配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