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金秋之时,邵树德已经在鄂州。
他本不打算在此停留的,无奈身体不适,昏昏沉沉,再加上听到昭容野利氏病逝的消息,心情不佳,于是下令驻跸鄂州。
邵树德是武夫出身,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有多强壮。在以前,真的很少生病,这次病倒在武昌,来势如此凶猛,不得不说给他敲响了警钟。
他一度以为是吃了海狗丸,夜御嫔妃导致。但仔细一琢磨后,只能长叹一声,身体真的大不如前了。
躺在病床上的他,依然让宫官给他阅读奏疏、军报。
只不过他不再像往常那样亲自处理、御笔朱批了,而是闭目眼神,听到关窍处,便让人重复朗诵,最后口头给出一个意见。
“鄂州继续用钱的地方多,商徒之捐献,送十万缗至州府。”邵树德睁开眼睛,吩咐道。
“是。”已经是尚宫的刘氏将其记下,然后眨巴眨巴眼睛,似在询问。
“和你祖母八分肖似。”邵树德笑了笑,道:“去岁皇后给你说媒,嫁给杨弘殷之子,为何没答应?”
“妾不愿。”刘氏小声说道。
“随你了。”邵树德打了个哈欠,闭目养神。
刘氏继续念。
当念到前往湘西剿匪的禁军遭遇疫病,减员严重时,邵树德喊了声停。
“既已破了十余山寨,目的已达到,可收手了。”他说道:“其余各寨,料已胆寒,可许其自新,至鄂州来见朕。”
刘氏又记下。
“减员较重之铁林、武威二军,先期返回洛阳吧。”邵树德又道:“给太子传旨,令其负责铁林军、武威军整补事宜。落雁军还剩五千人吧?全部打散编入禁军各部,优先补充铁林、武威二军。”
“是。”刘氏没有丝毫迟疑,记了下来。
在皇宫数年,刘氏已经知道很多东西了。
禁军各部每年都有老退之人,遇有战争,还会有战损。也就是说,定期补充兵员是必然的。在以前,一般都是圣人亲抓此事,枢密院配合。整补完毕的部队,圣人还经常去检阅,看看战斗力和军风士气是否能够维持。而这,其实也是提升军中威望的一种办法。
这次圣人让监国太子负责铁林、武威二军的补充、整顿,内里蕴含的东西太多了。
让太子在东宫卫队原从马直改编而成的基础上,进一步染指禁军,这是一个巨大的突破。要知道,整补是可以调整军官,改编营伍编制的,这等于明着告诉太子,默许你在铁林、武威二军中安插自己人。
圣人能下定这个决心,可能也与这次生病有关。
自家人知自家事,有些家底,该陆陆续续交到太子手上了。
想到这里,刘氏心中泛起一股酸涩。
英雄一世的风流人物,也有迟暮的一天。
“继续念。”良久之后,就在刘氏以为圣人已经睡着的时候,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她稳了稳心神,拿起一份新的军报,轻声朗诵起来。
邵树德又闭上了眼睛,似睡非睡。
刘氏不知道念了几份,直到又一次喊停。
“西域商社怎么这么死脑筋?”邵树德睁开了眼睛,无奈道:“前几年朕是要他们多种地,多开展商屯,以济军需,可没让他们一直干下去。这都几年了,除了种地就是抓奴隶,像话吗?”
刘氏静静听着,等候下文。
“让他们把精力放在商路上来。”邵树德说道:“商社商社,商事不盛,成何体统?捉生口这种活计,也不知道遮掩一下,堂而皇之买卖,朕还要脸。”
说完,他叹了口气,道:“此疏发回内务府,着即办理。”
西域商社目前主要的经营活动范围还局限于天山以东的姑墨、龟兹、庭州一带,最大的收入来源是商屯,其次是奴隶买卖。
是,他们会自己抓奴隶,但也会花钱买。女奴就收拾打扮一番,送到长安、洛阳、汴州、扬州等大城市售卖,强壮的男奴送往砖窑场、煤矿干活,不甚强壮的留下来种地。
说白了,主营业务就是商屯种地,就连抓奴隶也是为了这个目标服务。
公允地说,在这件事上他们已经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一年出售数十万斛粟麦、杂粮,有力支持了军需,虽然洛阳这边也支付了大量钱帛,有点头痛——但总比千里迢迢转运便宜,不是么?
现在邵树德对他们一门心思种地的“僵化思维”有些不满了,要求他们逐步转向,将更多精力投入到正儿八经的买卖上——奴隶买卖就算了。
这不仅仅是为了赚钱,也有建立关系的因素在里面。
政治关系无法建立的时候,先建立稳固的商业联系。草原很穷,让酋豪们来做西域商社的二级代理商、批发商,让他们跟着一起赚钱,慢慢就有交情了。
交情这种东西,意味着金钱、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