栊翠庵,主持禅房内。
不知是庙里的尼姑真有些本事,还是闹腾了大半天,沿途又看了许多新鲜事物,已经消耗掉了最后一丝精力,此时小知夏已经静静的躺在襁褓里睡着了。
两三步外,新来的老主持手掐佛珠念念有词,正在进行最后的消灾祈福。
再往外,则是并肩而立的邢岫烟与林黛玉。
因见孩子已经睡安稳了,两人皆都松了口气,悄声讨论的话题也自然而然的从小知夏,转移到了此地旧主妙玉身上。
“她看似刚强,实则这一辈子顺风顺水惯了,从不曾受过什么磋磨,如今少了财货傍身,在京城又举目无亲……”
邢岫烟只当妙玉仍在那破庙中存身,故此一直很是忧心她的近况。
林黛玉颇不以为意,那妙玉持才自傲倒罢了,偏一面对贾宝玉另眼相看,一面又因为邢岫烟被逼无奈做了妾,而疏远鄙弃,却是大大犯了她的忌讳。
故而听了邢岫烟这话,也只是只冷笑道:“要我看,便让她吃些苦头,磨一磨性子也好,省得总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邢岫烟摇头叹息,两人之间真正的分歧,其实并不在于希不希望妙玉吃苦头这一点,而是因为对所谓‘苦头’的理解大相径庭。
黛玉自幼寄居在荣国府,她眼里的‘苦头’,便是荣国府内一些人对她另眼看待、暗中非议、阳奉阴违,为此还有‘三百六十日霜刀风剑严相逼’之论。
但邢岫烟却是亲眼见过民间疾苦人心险恶的,尤其是对于一个没什么依凭,偏又姿色出众的女人而言,倘若一旦遇人不淑,所遭受的苦难,只怕远超黛玉所能想象的极限!
只是那些腌臜事儿,她也不好对黛玉细讲,何况这事儿本也和黛玉无关。
“你们姐妹两个聊什么呢?”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焦顺的声音,二女转头看去,就见焦顺跟在个小尼姑身后进了禅房。
“大爷怎么来了?”
“焦大哥。”
两人忙迎上前见礼。
“林姑娘。”
焦顺先冲黛玉还了一礼,然后就看向了在正中蒲团上熟睡的女儿,等确认那蒲团下面还垫了厚厚的褥子,这才放心下来。
邢岫烟忙解释道:“主持说知夏没什么大碍,不过最好还是祈福消灾一番,以免后患。”
焦顺其实并不信这玩意儿,但为了求个心安,还是当即做出了决定:每个月拿三十两银子来,请栊翠庵每日为女儿祈福。
那主持倒还有些定力,诵经的声音一直没停过,倒是领路的小尼姑喜形于色,连连合十诚谢。
因瞧这祈福消灾的仪式还要等一阵子才能结束,焦顺便又随口问起两人方才在讨论什么话题。
“我们……”
“没什么,就是随便扯了几句家常罢了。”
林黛玉刚要提起妙玉,却被邢岫烟截住了话头,她固然希望能知道妙玉的近况,却也知道焦顺对妙玉并无什么好感,一次两次倒还罢了,总这样求焦顺过去探视,岂不成了持宠生娇?
林黛玉见状也便没再提这茬,只捡着上午众人起哄,要拿‘焦夫人’做挡箭牌的事情说来解闷。
等到那主持诵完了经文,众人也便告辞出了栊翠庵,又在山脚下各自话别。
且不说焦顺一家三口回去如何。
却说林黛玉回到潇湘馆里,就见南屋里丫鬟婆子进进出出的,已经整理好了几大箱的行李。
想起宝琴后日便要搬走,不觉生出几许离愁,郁郁寡欢起来。
宝琴从里间出来,见林黛玉一副暗然神伤的样子,便笑嘻嘻的凑上来,揽住她的胳膊道:“姐姐若是舍不得我,何不跟我去紫金街那边儿住上几日?”
“罢了。”
林黛玉却摇头:“我可不去讨你姐姐的嫌。”
旋即又岔开话题道:“对了,我这里倒有一件事儿想托你去办。”
“什么事儿?但凡我能办到的,绝无二话!”
宝琴在潇湘馆受了林黛玉许多关照,难得她托自己办事儿,闻言立刻就上了心。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林黛玉将妙玉与邢岫烟的关系,以及她如何来到大观园,又如何被王夫人赶出去的事情,大致的讲了一遍,又道:“听说她在紫金街那边儿买了间小庙容身,邢姐姐先前曾托焦大哥去探视过两回,却都遭了冷遇,故此也不好再提这事儿了——你搬去紫金街之后,不妨就近让人探访探访,说来也算提前卖邢姐姐一个人情。”
宝琴闻言,便把头抵在黛玉肩上,幽幽道:“这哪是姐姐托我办事,分明是姐姐在替我操心。”
她除了感动之外,倒还杂了几分羞惭。
毕竟拆散木石前盟的,正是自家堂姐。
如今林姐姐没着没落的,若是日后嫁给个衣架饭囊,又或是遇到个恶婆婆,以她的脾性如何受的了?
这般想着,薛宝琴心下忽就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