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说什么,话语却堵在嗓子眼里。
张易之不疾不徐的阐述:
“行,咱们四处烧杀抢掠,举兵东进洛阳,兵临中枢,掀翻皇位。”
“然后呢?费劲千辛万苦拿到,怎么守护?”
“国力空虚,各方势力趁机而起,世家门阀豢养私兵公然自立,天下重回魏晋南北朝的乱世。”
“乱世武夫当权,人命为草芥,如你所愿对吧?”
朱老二情绪激动,双目泛红:
“大帅,俺只是想看着你君临天下!”
“住口!”
近乎咆哮的声音在山涧回荡,虫鸟聒噪的鸣声陡然消失。
张易之脸庞微微扭曲,阴冷的直视着他:
“承认吧,你为了自己的野心,为了功名富贵,为了封妻荫子。”
“你朱老二连名字都没有,一年前还是扛着猪肉的屠夫,突厥肆掠河北道,你被州郡抓了壮丁。”
“仅仅一年多,你浴血杀敌,从一介小卒做到校尉。”
“与此同时你的野心开始滋长,你知道往后两年没什么仗打,你不甘心,你蠢蠢欲动,你想拿拥立之功一步登天。”
话音落罢,朱老二感受到彻骨的寒冷。
仿佛有东西无声压抑的吞噬着他所追求的一切。
这双森然的眸子明亮如镜,似能窥破他所有隐秘阴暗。
无助,恐惧不断蔓延。
他泪落纷纷,哽咽道:
“大帅,俺是真心忠诚于你,你就该鼎定乾坤。”
就算得不到任何荣华富贵,他也希望眼前这个人登上巅峰俯瞰天下。
“这句话我信。”张易之面无表情的看他:
“可你别拿所谓的忠诚来绑架我!”
朱老二恍惚了一下,叹息般吐出几个字:
“大帅,动手吧。”
在鼓声响起的那刹那,他就料到了这个下场。
拿命搏一场富贵。
无非失败了而已。
只是心中很失望,那巍峨如山的身影在他眼里顷刻间崩塌了。
沉默了很久很久,张易之眸子内含平静,杀机迸起。
他冷声道:
“食君之禄,意图谋反,视为不忠!”
“裹挟袍泽的意志,视为不义!”
“不顾你父母双亲的性命,视为不孝!”
“想掀起腥风血雨,让百姓陷入黑暗动荡,以致民不聊生,哀鸿遍野,视为不仁!”
朱老二脸色复杂的笑了笑,他鼓足勇气第一次跟大帅对视:
“俺不再崇拜你了。”
顿了顿,他狰狞笑道:
“能取天下没有魄力去取,你以为希望你造反的人真的只有俺么?”
“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
“哈哈哈哈,你就是孬种!”
骂着骂着,朱老二泣不成声。
他的信仰崩塌了!
张易之没有动怒,情绪反倒很平静,温和的说:
“一个人冷漠一点没关系,残忍一点也可以,但绝不能忘恩负义。”
“忘恩负义的人,老天爷都会嫌弃。”
“没有陛下,我就是一个惹人厌恶的纨绔子弟,她给了我机会站到高处,她从未对不住我。”
“就算她是世人争相讨伐的恶魔,她也不曾对我张开过獠牙。”
朱老二慢慢止住哭腔:
“有朝一日,獠牙伸向你了呢。”
张易之沉默下来,并没有接这句话。
他转移话锋,沉声道:
“你不死,你全家都会被陛下诛杀,昨天参加会议的所有将领都难逃一死。”
朱老二脸色出奇的苍白,嘴唇上再无血色,直直的注视着张易之,眼里没有泪,只有一份深深刻刻的凄楚,和烧灼般的痛苦。
“俺知道了。”
他艰难蠕动着嘴唇,恐惧的脸色慢慢恢复平静。
“刀!”
张易之喝了一声。
站在不远处的冒丑走了过来,递上一柄刀。
朱老二抬起脖子,痛苦闭上眼,身躯抑制不住颤抖。
张易之目光无比复杂。
他亲眼见证一个底层人靠军功崛起,如果没有这个意外,朱老二手刃武谨书,该凭功擢升都尉了,再领一个县男爵位。
最低贱的黎庶努力奋斗达到阶级的跨越,这本就是振奋人心的事迹,也是他在这个时代最希冀看到的。
何况眼前这个人,还是他忠诚的手下。
张易之脸上的表情变化得很快,他皱紧眉头,然后微微张开口加重语气地自语道:
“你该死。”
他有些恍惚,愤愤地说:“你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