辗转若干年后,剑生、泣露也慢慢长大了,昔日为了一顿晚饭针锋相对的兄妹俩,虽然仍会时常竞争,但却从心底里深谙彼此是对方不可替代的亲人。
在玉卿寒严苛无比的训练之下,他们才小小年纪,取得的成就就已经在魔界闻名遐迩。譬如,剑生曾在魔族群英大会上经过层层选拔,击败诸多魔龄远在他之上的魔界将士,拔得头筹。
再比如,泣露天生喜欢杀伐屠戮,且爱出风头,曾作为洛卿的副手,革除魔族异端,肃清叛党,立下显著功勋。
当这些传到王座上的卿寒耳中,她口中却没有丝毫嘉奖,只说:“再接再厉。”然而,在退朝之后,转身离廷之时,眼角却溢出晶泪。
剑生、泣露年纪再往上,都足以独当一面了,且越发叛逆起来,小小的魔宫乃至整个单调的魔界都不能框束住他们了,卿寒便放他们去魔界以外闯荡,只是说:“若是受伤了就不要回来,魔族不欢迎弱者。”
“自然,”泣露答道,“还请母亲康养圣体。”
离开魔界之后,兄妹俩一同来到了绿锦山,这是他们生命的起点,他们想在这里找回零光片羽有关儿时的记忆,却发现全没有一点美好可言。
如织旧居也荒了,屋里屋外都是杂草,一点也不能住人了。
屋外,剑生对泣露说:“我们就此别过吧,我可不想身边有个人碍手碍脚,有事传讯。”
“正有此意。”泣露说。
于是,二人在这里开始分开了,剑生往南,泣露往北。
自剑生、泣露出生已过了九万年了,此时的人间早已沧海桑田,改朝换代了。但也有许多东西自古以来一直未曾存留。譬如,御妖阁。
受魔族征天之战的影响,封越汐、以绛华等正经神仙大多早已返回天界去了,人间已几乎寻不到半点仙迹。
而人间御妖阁,因为少了神仙坐镇,全由凡人支撑,势力也大不如前。但好在,征天大战,妖魔两界元气俱大受损伤,往后许久都处于调养生息的状态,根本无余力为祸人间。人间到底也算康平。
剑生一路往南,来到一座名唤扶苏的小城,小城多雨,终日笼罩在氤氲的雾气下,如梦幻中的绢帕掩面的佳人,又有红桃绿柳,小桥流水,是他从未见识过的秀丽景象。
他觉得这里甚美,就在这里留居了下来。
他第一次来到红尘纷扰的人界,并不知道应该怎样与人族打交道。以先在魔界的时候,他也从方方面面听说过人族是怎样的一族,总结起来无非是怯弱、怯弱、怯弱,而又残暴。
说怯弱他能理解,说到残暴,他其实不太领受:最怯弱的族类,哪来残暴的资本?
便有一位魔族前辈向他解释:人族残暴,一则是对自己的同类,拜高踩低,打压异己,若是牵扯到利益,撕开那层人皮,则无人不是妖魔鬼怪;二则是异族,对于强大于己的异族,畏惧求饶,丑态毕露,而面对弱于自己的,则能想出无穷无尽折磨施虐的恶招。我们魔族要杀便杀,干脆利落,干甚来要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听如此说,他依稀便能了解人族的残暴了,那是一种异于他已有概念的、扭曲精细的残暴,他不喜欢。
但他明白,无论他喜不喜欢,人族都是人族,跟他并没有多大关联,就像此行来人间,他本也只是抱着游玩的态度而已。
他看见桃花下有一条河流,河流上架着一座石拱桥,桥的两面都布着一层斑斑驳驳的青苔,桥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这时候,他看见那些生龙活虎的凡人,一个个粉面含春,衣冠楚楚,看起来并没有半点可厌之处。
但往细里想,那一副副亮丽面孔下,又藏着怎样妖魔鬼怪的内心呢?
他没兴趣知道,却自觉讽刺。
太阳落山的时候,一只小鸟妖挪到他身边,当时他正躺在桥上那棵桃花树上。
小鸟妖对他说:“公子,你看了这许久了,可有什么感悟吗?”
剑生回头,见是妖族,便觉亲切,因为他母亲说过,他的祖母本属妖族。
“没有,只是觉得新奇,这些本是我从未见过的。”剑生说,独自了许久,有个人陪自己说点什么也是很好的,他感到。
“唉,太阳底下无新事。等你看久了就会觉得索然无味了。不过,倒是有一桩美事,我是百看不厌。”小鸟妖说,神情是美滋滋的。
“嗯?什么事?”剑生应景地问。
“在这座桥上,每天会有两位官家小姐前来布施,不仅布施所有来求见她们的人,在每天人潮褪去后,还不忘给水里的、地上的、树上的生灵们洒些吃食,实打实的叫人喜爱。”小鸟妖说。
剑生乃笑道:“你们妖族不是向来憎恨人族么?怎么这倒说起他们的好来了?”
小鸟妖摇摇头,说:“就事论事而已,哪个族里都分好坏,要憎恶也只憎恶那些跟我们不对头的罢了。像这两位小姐,常能给我们好处,怎么还能憎恨起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