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国大事怎会这般儿戏,而你又可知临九寒冬起兵十数万,会造成多少无谓的死伤,难道仅仅是为了予先帝复仇?
且先帝临终前诸般皆能安排周详,为何独独不提复仇之事?只因对于国事而言,仇也罢,怨也罢,均是不值一提……
便是我敢这般任性,朝中衮衮诸公又岂是愚昧、无知之辈?只因出兵平叛迫在眉睫,已到了不得不出的地平。
我之所以请命,只是顺时应势,水到渠成。确实如你所言,朝中能征擅战者何其多,予我相比,年长德劭之将更是多如牛毛。
但因诸公投鼠忌器,且多方制衡,便是名将如云,却选不出一位可令八辅皆能满意的领军之材。
如杨大眼,因钟离之败,被先帝发配至营州(今辽宁)吹了三年的冷风,谁敢保证他未对先帝心怀埋怨,像梁州刺史元丽、陇西郡守崔祖螭一般,愤然从逆?
且因其与元英多年从属,相交莫逆,故而若杨大眼得盛回朝,元英必然势大,这与其余七辅、及你与陛下而言,皆非幸事……
再如李韶,因李辅诸子从逆元禧之旧事,陇西李氏素来被不被先帝所喜,且被分化、排挤多年。朝廷因此而有顾虑,又因李韶与崔、刘二人交好,故而其余六辅也不愿他领军……
诸如这般,不胜枚举:且只看我麾下这两万擅战之兵,为何不独选一军,如卫府、如中军、或是羽林虎贲,不论那一府,独一卫即可成军,却非要七拼八凑?
便是因八辅内耗,互相算计之故。也是我年只双九,只因幸进而骤贵,军功并无多少,资历更近于无,却能被登台拜将,授于仪同三司之征北将军的原因所在……
其余不论,除元澄与元英,我与其余六辅交情皆非同一般,便是功劳再大,至少八辅能利益均沾……”
李承志顿了顿,又极为认真的看着高英:“退一万步,便是为了多些军功傍身,洗去这幸进、佞臣之名,予朝中站稳当些,好护你周全,我也该夙兴夜寐,发奋为雄。
而你以为,宫中那夜予你‘我但有一口气在,必保你平安,更不会让人欺辱了你’之誓是敷衍之词?”
听到这最后一句,高英眼中猛的射出两道精光:“真的?”
李承志铁青着脸:“我就不相,这些道理,高司空未予你讲过?”
“叔父是叔父,你是你,岂能一概而论?”
高英咧着嘴笑着,但脸却像是水洗的一般,“若是你早些如今日这般与我坦言,我又……我又何苦撕心扯肺般的忧心……”
若是平时,我即便讲了,估计你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此时之所以会信,只是因你觉的我对元恪情深意重,必然不会在他陵前予你说谎而已。
他生前我都敢骗,何况死了?
但扪心自问,今日这些话,还真就无半句虚言……
李承志叹着气,从地上捡起高英滑落的锦裘,刚想给她披下,又觉不妥,便放在了她手里:
“早些回去吧……大军未驻,仍在行军,我也要走了……少则半载,多则一年,我必然回返。你也不必再妄想我会‘以死明志’这种可笑的念头,我连妻都未娶,子都未生,怎舍得去死?”
高英流着泪,脸上却笑开了花:“好……我等你……”
直觉这话有歧义,李承志张了张嘴,但觉的无论说什么,都好像不合适?
由她去吧……
“你保重!”
李承志看了看高英,又抬头看了看元恪的墓碑。连他自己都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只能暗暗一叹,又重重一拜……
推开庙门,门外就只有高文君,如痴了一样的看着他。
之前就只高文君陪着高英,再看高英吓的小脸儿惨白的模样,猜都不用猜就知道,她豁出去一般予元恪碑前坦言之时,高文君必然是陪着的。该知道的,自然也就知道了……
虽然事出有因,李承志还有生出丝丝愧疚:“对不住……”
眼泪“唰”的一下从高文君的眼眶中滚了出来:“我……我怎会怪你?”
若非出征,再只月余,就该与她成亲了……
李承志更觉愧疚,有如发誓一般的说道:“等我回朝,就求你过门……”
高文君紧紧的咬着牙,重重的点着头:“好!”
此地终究温存之处,李承志替她紧了紧松开的裘领:“走了!”
就只短短两句,高文君却被感动的泣不成声,竟连“保重”两个字都说不出来。
直到李承志翻身上马,与李亮渐行渐近,已成两点虚影之时,她才缓过了一口气。
身后传来“簌簌”的声响,又听“吱呀”一声,高英走出祠庙,掩好了庙门。
与来时心若死灰,了无生趣的模样相比,高英就如换了一个人,容采焕发,满面红光。
高文君眼中依旧流着泪,脸色却如隆冬寒冰:“日后你再敢逼迫于他,我和你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