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值半夜,月亮早已落山。阴云渐浓,如一道巨幕遮盖大地。黑暗蔓延到天地间的每一个角落,阴森森,暗沉沉。
寒风刮动树枝,吹拂殿檐,发出“呜呜”的怪响,仿佛鬼哭。殿中灯盏遍布,将光影拉的极长、且淡。忽有一丝微风进殿,随着烛影闪动,地上的光影左右摇摆,就如一群鬼魅在狂欢。
皇帝的声音很轻,也很慢,仿佛每一个字都会斟酌无数遍才会吐出口:朕承乾绪,纂戎洪烈,愿开一统之期,属千载光熙之运。故夙兴昧旦,如履薄冰虽仰严诲,犹惧德化不宽,至有门房之诛。
然兄弟凶戾,不念亲情,一人为恶,殃及阖门。重臣各藏奸宄。背公缘私,纵污纳垢。朕为兄为君,深所愍悼”
越往后,李承志就写的越慢,心也越来越沉。不足半两重的一根笔管握在手中,重若千钧。
也非只是他如此惊慌,就连予他铺绢的游肇、磨墨的刘芳、及害怕他写错字、或是一时情急,记不起来哪个词是哪个词,哪个字是哪个字,跪坐在案边指点的崔光等,个个手抖脚抖胡子也抖?
只因但凡长点脑子都能猜到皇帝的意图:但等圣旨写置,就是皇帝大开杀戒之时。他不但要杀兄弟,还准备杀大臣?
心神本就激荡难宁,此时更是惊惧不定。李承志能控制住手不抖,能将每一个字的每一个笔画写全,都已是使出了一百二十分的定力。
堪堪写完“深所愍悼”四个字,他已满头冷汗。怕污了圣旨,连忙问刘腾要了一块软帕。
正欲擦拭,却见皇帝盯着他写到一半的圣旨,仿佛在咬牙。
确实写的不怎么好看:有的字大,有的字有的太胖,又有的太瘦,就如乱石铺路,各露峥嵘。
“丑的如此不堪入目,也敢予朕留存千古?烧了,重新写过!”
你都要恨的提刀杀人了,还管这个?
李承志只能应是,将圣旨折好,交于崔光。又请刘芳重新铺了一张帛绢。
听到一声“烧了”,殿中诸臣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虽都尽量压仰着声音,但架不住人多。就如平起里刮起了一股风,烛焰都跟着晃动了起来。
皇帝的眼中闪着寒光,微微跳动:“烧的只是一张纸而已,又非汝等这些乱臣贼子之罪孽,有何侥幸的?”
乱臣贼子?
之前那句“各藏奸宄、背公缘私”也就罢了,毕竟没有点名道姓。而这句“乱臣贼子”,却将殿中所跪之人尽皆骂了进去?
意思是全都要杀?
仿佛已看到皇帝举起了屠刀,无一不是寒意刺骨,毛发悚然。
“尔等以为朕思及时日无多,已至道尽涂穷,故而利令刮昏,暴戾恣睢?”
众臣深深的垂下了头:“臣不敢!”
“呵呵不敢?”皇帝狞声笑道,“元嘉!”
“臣在!”
“你之幼子,应是元僧保与你侧室私通所生吧?”
元渊突的一滞,僵住了一样。
“而你世子元渊,一直与元僧保暗中来往,光只每年元僧保暗赠于元渊的财货,就有数百万之巨,你可知道!”
数百万之巨?
这个逆子,怎就敢收?
元嘉暗暗的咬着牙,将头抵在了地上:“老臣不知!”
“就当你不知你又可知,元渊与你从孙、他之从侄元徽之妻于氏通奸,已达一年之久?”
元嘉顿了好几息,才悲声道:“臣也不知!”
“也不知?好,朕再问你一桩:正始三年,元禧之子元晔、元显和叛逃南朝,被萧衍委以重任后,曾予你修书数封,劝你与元渊举兵起事
你父子二人虽无异动,但自始至终都无只字片语秉呈予朕。朕问你,就只这一桩,你父子二人该不该诛?”
已问的不再是“知不知”,而是“该不该诛”?
元嘉猛的抬起了头,眼角急剧抽动,惊恐至极的看着皇帝:“该该诛”
“好!”
皇帝沉喝一声,又看向高肇:“舅父,朕问你:三月前,你有无遣心腹携重金,自京城终至平州白狼关,沿途予郡官、守将贿以重金,以求他日你叛逃之时,予你网开一面?
朕再问你,同月,你有无予高猛、高植送去秘函,令他二人各备甲骑一千,但等京中有变,你就会携妻小、并高猛、高植叛往高丽?”
就像被抽空了所有的血液,刹那间,高肇的脸比雪还白。
李承志惊的张大了嘴。
三月前,正是胡允华刺杀皇后未果,皇帝不但没有给皇后主持公道,反而因此暗生疑心,将高肇囚于府中,欲削其权柄之时。
好个老狐狸,我当时还以为你已料定皇帝在虚张声势吓唬你,故而稳如泰山,原来早就暗中留了后路?
正腹诽着高肇,皇帝手一抬,指着李承志就骂:“蠢材,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