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的这两个问题,前者是问家,后者乃是问国。
对于第一个问题,林元达毫不犹豫的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但是面对第二个问题,这位国子祭酒低头沉默了许久,才缓缓说道:“陛下,那要看太子犯了什么事,犯了什么错。”
圣人伸手敲了敲桌子,开口道:“小错当如何?大错又当如何?”
元达公恭敬低头,开口道:“小错劝之,大错谏之。”
“好一个大错谏之。”
圣人脸上的笑容收敛了起来,他绷着脸说道:“若是太子犯了你家大郎一样的错,手上沾染人命了,又当如何?”
听到这里,林简脸色微变,他低头躬身道:“陛下,犬子有没有罪,尚且没有定论,而太子殿下……更不可能犯下这种罪过。”
老皇帝闷哼了一声:“朕说了,假如太子手里沾染了人命,你林元达会如何?”
林简深呼吸了一口气,跪在了地上,低头道:“臣……会劝而远之。”
听到这个答案之后,圣人盯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国子祭酒,闷哼道:“你们读书人不是常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么?怎么,到了你林简这里,这句圣人之言便不合用了?”
林简跪在地上,开口道:“陛下,容臣说一句有些不敬的话……”
因为探花郎声音低沉:“前工部水部司郎中康东来,手里早已经沾染了人命,而且不止一条,这其中甚至还有朝廷命官一家老小的性命。”
元达公跪在甘露殿里,低声道:“臣斗胆问一句陛下,这康东来,与庶民同罪了么?”
听到这句话,老皇帝勃然大怒,恶狠狠的看向林简:“朕问你东宫之事,你就偏要扯到康东来身上!朕身居帝位,需要顾全四方,一些事情只能权衡从事,岂是你们这些读书人能够看得明白的?”
元达公跪在地上,低声道:“陛下目光深远,所作所为,臣自然不能全然看明白,但是康东来一案,臣多少也猜到了一些陛下的心思。”
“大理寺宣布康东来被流放之后,边关的两个节度使便调换了位置,多半是陛下借着这个机会,逼迫康大将军完成了这件事,陛下这么做,是为了北疆稳定,为了边军安宁。”
“这些,臣虽然愚笨,但是多少也可以看出来一些。”
林简声音不停,继续说道:“既然康东来可以因为朝局,不与庶民同罪,那……太子自然也可以。”
“太子身为储君,又是嫡长,名正而言顺,为朝廷计,太子也不能轻易受过。”
听到林简这句话,老皇帝先是皱了皱眉头,然后自嘲一笑:“不愧是读书人,不愧是东宫的老师,一番话说出来,连朕也无言以对。”
老皇帝沉默了一番,然后才缓缓开口:“话说道这个份上了,朕也不用拐弯抹角了,你且听着。”
这位须发皆白的皇帝陛下,在卫忠的搀扶下从软榻上起身,微微佝偻着身子,迈步走到林简身边,低声问道:“朕问你,你林元达如今是忠朕这个君,还是忠东宫那个储君?”
衡州城林默一案,对于长安城来说,无关痛痒,但是却让这个年迈的天子,产生了深深地危机感,林简的儿子在衡州出了事,长安城这边随便去几个人,就可以让地方官员俯首帖耳,轻而易举的把案子翻过来!
而因为这件事情,甚至宋王府的世子殿下,也千里迢迢的赶去了衡州!
足见这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东宫集团”,已经团结到了一定的地步。
老皇帝现在心里生出了一股无力感,他不敢肯定,以林简为首的这些士大夫,现在是忠于他这个天子,还是忠于太子。
听到这个问题,向来稳重的元达公,也忍不住额头冒汗,他跪在老皇帝面前,声音嘶哑:“臣林简,食君之禄,自然忠君之事,臣与东宫私交,也是当年陛下您安排的……”
当初林简初中进士,被安排在翰林院做翰林,之后就被选为东宫侍讲,去给太子上课,这才与太子以及李煦,结下了“师徒”的缘分。
说到这里,林简声音颤抖,叩首道:“陛下,凡与东宫有私交者,俱是念陛下恩德,绝无他念!”
天子伸手把林简扶了起来,然后直勾勾的看着眼前的国子祭酒,声音嘶哑:“林祭酒,你说的这些话,朕都记下了。”
“你儿子的事情,朕会着三法司的人赶去衡州细查,还你林家一个公道。”
说到这里,天子沉声道:“你记住了,这是朕的恩德,非是东宫的恩德。”
“有朝一日,你林元达若是看不分明了,便是自取其祸!”
林简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恭敬拱手:“陛下圣训,臣…谨记在心。”
“去罢。”
天子挥了挥手,淡淡的说道:“回去之后,跟你的那些同乡,同窗,同学都通个气,让这些所谓的石鼓派,都想想清楚这其中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