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驾抵达南阳的,不止是冯衍,还有大农令任光。
任光本就是宛城人,此番南下,颇有“衣锦还乡”之感,他过去只是新朝区区乡啬夫,干的是接人待物的活,管的是乡闾鸡毛蒜皮的小事,或邻里争地,或不孝子殴父,甚至是邻居通奸……如今却成了管天下田亩粮食的九卿,经手的每每是几个亿的大项目。
南阳多豪强,但随着城头变幻大王旗,过去的大族李、邓、樊、刘,都已是昨日黄花。在魏国治下即将崛起的,将是任氏、岑氏、吴氏,或许还可以加上一个最后时刻站对队的新野阴氏。
不过,任光倒没有沉湎于乡中旧识的阿谀奉承、各路远亲近戚欲谋官做吏的恳求,他也一概置之不理。甚至还阻止了族人利用任光名头占地的恶行,当众痛斥一顿,以加强自己清廉的人设。
他这趟还乡,是来替皇帝陛下做大事的,还远没到怡然享乐的时候。
任光不觉得自己的仕途已经到顶,他虽然四年没挪过位置,但权力大小,不在职位,而取决于皇帝有几分信任。依靠忠恳做事,任光已经颇得第五伦赏识,可以接触到冯衍、阴识都被排除在外的核心决策……
岑彭的作战方略之所以能得到第五伦首肯,任光出力不小,这场仗也与他息息相关。
听说冯衍找了个刘盆子,暗戳戳向第五伦告状南阳数县失陷,剑指岑彭时,任光心中大急。但当阴识忧心忡忡地来见他,希望任光能出面挽回一二,任光却岿然不动,继续打着算盘,计算南征第二批辎重粮秣的数量。
“陛下无召,岂敢放下手中职责,贸然请见?”
就这样扒拉了一个下午,直到天快黑时,第五伦才唤任光入行宫。
刚进厅堂,第五伦就指着面前一个装满纸张、简牍的箩筐道:“伯卿可知此为何物?”
任光讷讷说不知,第五伦只笑道:“皆是弹劾镇南将军的奏疏!”
想将岑彭扒下来的不止是冯衍,还有五陵、三河士人群体,第五伦保留了御史,这群人得了皇帝支持,战斗力极强,几乎无人不劾。当初马援在河济不慎被赤眉军包围,事后就没少被抨击,要论地位、论与皇帝的亲近,岑彭如何与马援相比?自然也免不了挨批。冯衍学聪明了,只旁敲侧击,年轻的御史们却是指名道姓开骂。
任光没有立刻替岑彭说话,只唯唯答道:“先前知其方略时,臣就说过,这场仗,确实有些犯险。”
“卿确实说过。”第五伦道:“荆襄形势本就复杂多变,岑彭也只能相机而行,如今看来,许多事亦如庙算时所料,楚黎王秦丰鼠首两端不可信任,汉军看出襄阳关键,志在必得,甚至连成家都撕毁和约,袭我后方。”
岑彭曾上书明确表示,荆襄地区太过复杂,这场仗势必不简单,但必须打!还能趁机达成某种战略目标:牵制汉军兵力。
“如今汉军已增兵前线,举国半数士卒皆在荆襄,如此一来,势必造成徐州淮北空虚!”
而第五伦谋划已久的东方攻势,就可以在此时开始。
战事焦灼不是问题,只要汉军大队人马再在荆襄被拖上两个月,青州,甚至连淮北都将易主!同时发生的两场战争,第五伦打得起,但刘秀家底浅,他可打不起,势必顾此失彼。
此战最大的问题在于,付出的代价,比岑彭最初预料的要大:南阳如今有三股敌寇作祟,西部丹阳数县失陷,与关中联系断绝,武关一日三警,而南方蔡阳、舂陵、湖阳数县也遭到汉军马武部袭扰,已有两位县令、三位县丞、县尉被害……
明面上看,岑彭的进攻,竟让敌军反深入后方,这才引发舆情,第五伦都不得不亲自南巡坐镇,这是为了给岑彭兜底啊!
差事办到老板都得下场的程度,几乎可以说是办砸了。任光顿感压力巨大,目光盯着那一筐弹劾,其中必然有将自己一并骂的,只下拜顿首:“君忧臣辱,荆襄之战,臣也有建策,不论结果如何,臣皆当与前线将军一并担责!”
然而第五伦找他来,倒不是为了甩锅,只摆手道:“大农令快起来,此战,亦是予首肯的。”
“更何况,南阳遭到寇乱,最难过的,难道不是卿等本地人么?”
任光忙擦着眼角的泪或者是汗道:“然也,南阳乡亲受难,臣心中更加不安。”
第五伦反道:“也不必心慌,军争为利,军争为危,打仗,哪有只死敌,不伤自己的道理?南方形势复杂,此早有预料,予不怕烫着这里,碰着那里。形势虽然不利,但予心未乱,卿等的手,尤其是岑将军和前线将士的手,也不能发抖啊!”
“昔日秦相蔡茂攻韩国宜阳,五月而不拔,咸阳城中,樗里子等辈皆谤于甘茂,欲使秦武王罢兵,然而甘茂只回了四个字:息壤在彼!”
“于是秦武王记起二人约定,因大悉起兵,使甘茂击之,斩首六万,遂拔宜阳。”
“岑彭南征这才几个月?予岂能不如秦武王?”
于是,第五伦对那一筐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