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海西头,靠近长江以北的入海口处,有一座规模颇大的城郭,已是隆冬十月,江岸边的杨柳居然依旧绿意盎然,方望坐在馆舍的二楼凭栏而望,甚至能瞧见灰蓝色的海面,感受到咸湿的风。
据方望所知,这座城市的建立,能追溯到五百年前的吴王夫差时,为了北上争霸,一条名为“邗沟”的运河从长江连到了淮河,通波千里。而名为“邗城”的小邦之邑,凭此成为江东、淮南的水路转输枢纽,人丁渐渐兴旺。进入汉朝后,吴王刘濞被封到了这,改名广陵,以国中之地利,采铜为钱,煮海为盐,通行宇内,国用饶足,也使广陵成为江淮间一都会。
如今,刘秀将广陵改名为“江都”,作为他这“东汉”的临时首都。
“方先生,陛下已回到江都,请先生入宫相见。”
刘秀和三公长期在外,管理江都的是广陵太守坚镡,此人姓氏少见,乃颍川人,最初追随刘秀东来的元从之一,因为有有担任郡县吏员的经历,从主薄做起,主要镇守后方。
得了坚镡引导,方望总算能离开馆舍,沿着大道往城郭西北走。
但见江都城内颇为繁荣,过去五年间席卷北方的战乱却未波及此处,南方人个子偏矮小,为了适应多雨的气候,衣袖更窄,脚下甚至穿着厚底的木屐鞋。
然而除却这些小小不同,城内文风蔚然,毕竟一百多年前,董仲舒来此担任国相,将儒学带入,这座人口逼近十万的大城市,已经不是中原人想象中的荒蛮之地了。
“皇宫”设在城西北的蜀冈之上,此冈稍稍高出地平线,绵亘四十余里,可以据高为垒御敌,成了江都初建城处,吴国、江都国、广陵国,大汉的诸侯经营此地两百年,修筑起了气象不凡的宫室,倒是便宜了刘秀。
方望与刘秀未曾谋面,只听说过他在昆阳的英姿、于东南艰难建国的事迹,按理说,成家与这“东汉”的关系是挺尴尬的。刘秀自诩继承了汉统,然而公孙述却占据了刘家的斩蛇宝剑、传国玉玺等至宝,甚至还将刘孺子婴作为“二王三恪”,一副汉朝已经灭亡的架势,如何处理两国关系,是个大难题。
然而,等终于见到刘秀后,这位集颇多传说于一身的皇帝,却格外和蔼谦逊,没有盛大的仪式,更没有太多随从,刘秀自己也只戴着头巾,穿着便服,坐在那里笑迎方望。
方望被允许按照“敌国使者”的标准觐见,而不必稽首,这意味着刘秀承认与公孙述同为皇帝的相匹关系。
而后刘秀又晓有兴趣地提起一事:“听闻公孙皇帝颇好谶纬?朕亦然。”
“朕听说,公孙皇帝以孔子作春秋,为赤制而断十二公,象汉十二帝,汉高至汉平,再加上那刘孺子帝,正好十二。”
这本是公孙述论证汉朝一姓不得再受命的手段,刘秀却并不否认,只是给这种说法打了个补丁。
“昔时大汉历数将尽之际,为王莽所篡。然而两百年余荫未耗光,故新莽覆灭后,诸汉并起,最终汇聚到朕身上。”
刘秀嗟叹:“前汉天命已分,朕以高皇帝后裔身份再受命,依谶纬卯金刀变青龙,定都徐州广陵,是为东方皇帝。”
“而公孙子阳得玉玺、斩蛇剑,亦受了部分天命,西太守,乙卯金是为西方皇帝,得以建元龙兴之瑞。”
“东西二帝并列相匹,同饮一江之水,互不冲突,不知公孙皇帝以为如何?”
方望听出来了,如今天下大势已经明了,刘秀君臣应该也看出,单凭他们不是第五伦的对手,也在谋求与公孙述联手。二人虽无宿怨,但在正统、地盘上都有矛盾,如今刘秀主动让了一步,一副“东西互帝”的架势,算是接下了方望递过来的梯子。
只可惜,他还是没搞清楚方望的真正目的。
方望行走天下,递的都是刀子,何曾递过梯子?
于是方望竟笑道:“那陛下以荆州冯异为征西将军,又是何意?”
刘秀大笑:“先生误会了,先时冯将军自东击荆州,方有此号,眼下其将号已更易,成了镇西大将军,荆南便是汉疆西垂,绝不会侵犯成家。”
刘秀目前确实急需在西边有一位盟友,否则真难以挡住第五伦的迅猛一击,他只能昧着心表态,作出一副没出息的样子道:“朕虽延续了大汉社稷,但只不过是想做太伯、虞仲,存亡继绝足矣,东南虽大,然人丁有限,还望先生勿笑,规模如此,亦自无嫌。”
又道:“否则,群臣常建言,或请朕定都彭城,死守淮北,锐意北上或还师南阳,归于故土,与成家及魏争于上游,然朕皆不允,只以江都为京,在此春风温润之地,多延续几年祖宗血食,如此而已。”
方望却不吃这一套,反而对刘秀的选择大肆赞扬:“陛下实在是太过自谦了。”
他指着蜀冈皇宫外道:“外臣西来时,只见大江自西涛涛而来,舟船东去西来,较陆路翻山越岭不知快捷多少倍抵达江都后,又见邗沟自射阳湖穿沟而过,西北至末口入淮,此乃东南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