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曾投出一片瓦,决定过皇帝的生死呢!”
这或许是第五伦做这件事,唯一能给后世埋下的一点种子了,水则覆舟,不再是精英们挂在嘴的虚言,而变成了一个曾实现过的事实,或许就能鼓励后人,试一试,百年千年后,干出更加大胆的事……
从思索里回过神后,第五伦看到了满脸踌躇,欲言又止的张鱼。
“张鱼,汝又在担心何事?”
张鱼下拜,斗胆道:“臣奉命监察群臣诸将,收集情报,是陛下的狸奴,总觉得这天下处处皆是硕鼠。臣只担心,他日若有大奸,也学了陛下这一套,打着民意之名,效仿公投之事,来争权夺利,恐将成为王莽一样的大害!”
“谁敢?”第五伦瞥了他:“你是指三公九卿,还是哪位将军?”
张鱼大骇:“陛下英明神武,当世自然无人敢如此,但……”
张鱼的意思很明白,但你驾崩后呢?第五伦虽然相信,自己能像第五霸那样长寿,但终有尽头啊。
死后,当然是管他洪水滔天了!
第五伦没有直接说,张鱼的嘴不够紧,他这个人还没定型,以后可能也还会变,甚至变成他现在担心的“大奸”,谁说得准呢?
只在众人走后,第五伦在自己那本锁一百年还不够,非得带进坟墓,锁三五百年,不然肯定会被不肖子孙烧掉的“日记”里写下了这么一段话。
“秦始皇期盼秦传万世,二世而亡,七庙隳。”
“王莽希望新朝能传三万六千年,连年号都定好了,结果一世而亡,九庙焚。”
“若是我的儿孙治天下无能,已脱离了百姓,竟被权臣玩弄于股掌之中,欢迎野心家改朝换代!”
“若是被民间的草莽英雄借民意推翻,那便更妙。”
“人民在再度蒙难时,或许能记起,他们曾决定过一个皇帝的生死,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
“我很期盼,在我朝开民智两百年、三百年、五百年后,人民能有胆量和见识,大可将我的子孙,按倒在断头台之下,或挂于京师华表之,来一次真正的公审皇帝!”
众所周知,最大程度继承你的理想,并推陈出新的,往往不是那些非要和祖宗反着来凸显存在感,亦或是循规蹈矩遵守祖制的不肖子孙。
而是从本朝躯壳里成长壮大,趁势而起,并最终取代他的豪杰。
“就像刘邦之于秦始皇。”
第五伦合日记,轻声道:
“又如,第五伦之于王莽!”
……
最先开展公投的,是驻扎在济阳附近的魏军主力,他们经历了一系列大战,目前在附近休整,等西边的粮食陆续运过来后,才会和粮车一起行动,入驻已经来献土的梁郡睢阳等地。
不管哪个部分的魏军,多少都有一些昔日的猪突豨勇,最早追随第五伦的八百吏士,早就是旅、营一级的军官,虽然他们本身的素质已经跟不统帅的编制了,但忠诚度毋庸置疑。
而营以下,屯一级的军官,也常有随第五伦鸿门起兵的那几万人中佼佼者担当,他们的地位没司显赫,但亦算皇帝“嫡系”,积功分到了不少田地,个个都是小地主。
当听闻皇帝陛下让三军一起来决定王莽生死时,这些平素还算稳重的军官,便一个个跳将起来!
“大好事啊!”
众人如此高兴,原因无他,他们当年多是苦出身,或想起在莽朝治下家人的饥寒交迫,或是在被捕为壮丁后,一路倒毙的兄弟或亲朋乡党。
而进入营地后,又被新朝官吏盘剥,过着狗彘不如的生活,若非遇第五伦,他们很可能就物故于北新秦中的路,亦或是丧命征剿绿林、赤眉的战场了。
造成这一切苦难的,不就是王莽么!
平日都是让入营的新兵诉苦,而现今,却轮到军官们了,说到动情处,有人已忍不住流泪哭泣。
他们的诉说,也牵出了普通士兵的悲惨回忆。
“我家住在大河边,听说大河之所以发水,都是王莽不让堵。”
“我家过去是猎户,王莽的六筦一来,就没活路了。”
“我家在县里做点小买卖,就是贩夫贩妇,王莽的货币几年内换了四五次,生意也没法做了!”
哪怕是半路加入魏军的投机派,诸如冀州兵中的豪强子弟们,也想起王莽在位时,限制豪强的种种“弊政”来,顿时义愤填膺。
豪贵、商贾、农民、佃户、工匠、虞猎,王莽的改制当年对各阶层的人伤害有多大,他们对他的恨意就有多浓!
甚至连曾经是奴婢的,也能念起因王莽不准奴婢买卖,导致自家父母卖不出弟、妹,导致他们活活饿死的悲剧来。
一时间,魏军中对王莽的“公投”是一边倒的,哪怕是当初年纪小,对王莽之恶没什么概念的年轻士兵,也只跟着长官和袍泽一起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