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他只默默在天禄阁读书校经,穷治学问,借此麻醉自己。
“扬子云,你看似无所作为,实则野心可大了!”
别人不清楚,但读过扬雄所有作品的刘歆,却明白他想干什么。
“你作,是想比肩。”
“书,是欲和一样流传后世。”
“作,是想成为第二。”
“撰,则是想力压古人的!”
“至于之类,也是想和屈原比个高低。”
扬雄甚至还开创了前无古人的之学。
和这些学问相比,也难怪扬雄晚年将最他擅长的辞赋当成了雕虫小道。
“意欲求文章成名于后世,比于六艺,也难怪有人竟称赞你是西道孔子。扬子云,心中定是十分受用吧?你想效仿的,正是那个朝堂上不得意,只能晚年修治六经的孔子!”
扬雄没想到刘歆看得如此透彻,有些发怔,只习惯性讷讷道:“不敢,仆诚不能与国师公相比,故默然独守吾。”
“谈玄何用?”
刘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想起自己写信让扬雄献给朝廷,本意是欲抬举他,重新获得朝廷大夫之位,可扬雄竟不知好歹,宁可藏着著作,安贫乐道。
“如今太学博士享受朝廷赐予的禄利,尚不能搞清楚的真谛,谁又会不计利益,耗费苦心来钻研你的呢?”
“正因为不思进取,看看你现在的处境罢,俨然是孔子被三桓排挤背井离乡,遭桓魋伐树驱逐惶惶如丧家之犬,又困顿于陈蔡之间,七日不尝食的惨相!”
扬雄不是第一次被刘歆这么骂,当初刘歆去探望他,见满屋子只有一堆书和一张床,不禁嘲笑他:“不进一步追求功名爵位,只想着研学,你真是活该混成这个地步。”
扬雄的反击,便是写了一篇,来表明自己的志向,二人的分歧,那时候就开始了。
可与当年不同,或许是老了吧,今日刘歆话语里,还带着一丝敬之深责之切。
扬雄也忍不住抬头道:“子骏知我,我,又何尝不知子骏呢?”
和贫寒出身,全靠自己努力,中年才得以来到常安的扬雄不同。刘歆家学渊源深厚,从小就跟着他父亲校书,不必有凿壁之举,青年时成就蜚然,在黄门郎中最为耀眼。
而他的性情也与缄默的扬雄相反,自持其才,怼天怼地,看不起那些把持学术的老儒,提倡将古文经立于学官,使得朝廷上下舆论哗然。
可哪怕刘歆说得再有理,仍打不动那些老儒的固步自封、门户之见,最终刘歆以”改乱旧章,非毁先帝所立“的罪名逐出朝堂。哀帝时,他长期辗转各地做郡官,染病几乎死去。
等再回到常安,瘦了一圈的刘歆变了,他甚至对扬雄捂着耳朵不闻朝政,只埋头于学问嗤之以鼻起来。
“皓首穷经、潜心学问,做一个醇儒是无用的。”
“子云,我不做清流了!”
刘歆果断投靠了其父刘向最深恶痛绝的外戚王氏,附王莽之骥尾,从此和安汉公一同起飞,迅速跻身三公九卿之列,学术上的抱负轻松实现。
作为回报,他成了王莽制礼作乐的设计师,王莽之母的葬礼、王莽女儿与平帝成婚,都倾心策划。甚至不惜违背学者底线,篡改古书内容,只为替王莽禅代寻找依据!
扬雄就这样看着老友变得陌生,醉心于权力,一步步地滑入深渊。
“我如今知道了,子骏与我一样,都想做孔子,却是执掌权柄,能够不受约束,尽情制礼作乐,恢复周政的孔子!”
刘歆笑道:“没错,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
“哪怕他是公山不狃?”扬雄意有所指。
刘歆肃然:“夫召我者,而岂徒哉?哪怕是阳虎,我也愿与虎共舞!更何况,陛下确实是周公再世。”
“做到了么?”
扬雄见刘歆还执迷不悟,拄杖质问道:“子骏如今身居高位,所提的倡议,陛下无不应允,可你想要的周政,实现了么?”
刘歆却答非所问,只道:“孔子与闻国政三月,粥羔豚者弗饰贾,男女行者别于涂,涂不拾遗四方之客至乎邑者不求有司,皆予之以归。”
“如今十一年了,这些孔子之政,也算推行了不少。加上太学三雍已成,都是了不起的成就,至于三代之治,终有一日会实现。”
扬雄没有反驳,只默默摇头,刘歆并非闭目塞听之辈,这是已经开始自我欺骗了啊,和王莽一样。
王宗之所以死,就是因为他犯了皇帝的大忌讳。
新政,必须是正确的,决不允许被人质疑!
这十余年来,刘歆已经对新政倾注了太多的心血,五均六筦就由他提出,结果却搅得天下一塌糊涂。刘歆也曾慌乱过,时常内惧,但仍得咬牙死撑,陪王莽在这条险道上走下去。
因为刘歆已付出了太大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