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尼马泰尔的灵魂承受着被抛弃的沉重打击,从这个黑暗血腥的坟墓中获救的希望本就极为渺茫,现在则彻底消失。
他现在唯一的信仰就是他的孩子们,可他却逐渐连这两个名字也逐渐遗忘,子女的面庞在记忆的碎片中模糊不清。
唯一让他那破碎神志中尚且残余一部分东西,大概要归功于信仰与祈祷。
作为一个水管工,在营地暴乱后,他被困在了管道深处,最初几个小时里,希望支撑着他的理智。
那时的鲁尼还相信帝皇显圣,奇迹降临。
但救援没有到来,熄灭的希望比纯粹的绝望还要糟糕。
在鲁尼的临终时刻,他冒出了一个念头:帝皇从未垂怜于他。
随之而来的是更加亵渎的想法也许另有大能主宰一切。
在这最后一串连贯的思考中,鲁尼被恐惧淹没。
理智的细线终于崩断,鲁尼大喊出声,在漆黑中向前爬行。
他的工作服破烂不堪,金属划破了其下皮肉,结满老茧的双手血流不止。
忽然,他四下摸索触上了某个活物,那东西尖叫着扼上他的脖颈,鲁尼竭力反抗,感到自己开裂的指甲刺进了一块柔软的地方尖叫随之转为绝望的哀鸣,锁住咽喉的力道逐渐松脱。
鲁尼喘息着,咆哮着,他又推又撕又挖,直到叫喊与挣扎陷入沉寂。
可黑暗仍未消退。
鲁尼嚎叫不止,仿佛要用声音驱散令人窒息的寂静。
他不知道自己刚刚杀死了他曾经的朋友,但对方也早就忘掉了自己的名字,他和鲁尼一样,已然在恐惧中沦为一头屈服于本能的动物,只知道爬行与打斗
还有吞嚼。
鲁尼开始进食。
两天后,曾经是鲁尼的那个东西遗忘了太多,他不知道自己置身何处,不知道自己缘何在此。
他不知道自己原本是个水管工,正身处红砂山脉中那庞大的难民营地,整个营地的供水都依赖庞大复杂的临时供水管道,而他则是维护它的人。
然而,灾难发生了。
神志上的伤口是如此之深,以至于鲁尼失去了灾祸之前的所有记忆,但他仍能回想起黑暗降临的情形。
即便是在受困的最初几个小时,幸存者们仍在互助,仍在祈望,仍在思考时。
鲁尼不知道他身埋管道的原因,他只是从通讯器里听到的暴乱的消息,然后那一端就只剩下喊叫。
而他们进出管道的出入口遭到了爆破,尽管微却也足以引发连锁反应。
供能中断,照明熄灭,虽然管道里有足以容纳可供呼吸数月之久的空气,可他们却没有携带任何食物。
救援始终不曾到来,起初还合作互助的人们开始争抢仅剩的物资,最终为了微薄的残渣刀兵相向。
光能为生存带来优势,很快,灯具变得比食物本身还要宝贵,它们成了众人争夺的目标。
而一旦争斗在隧道这样狭小的地方爆发,黑暗的降临就只是时间问题。
争斗让鲁尼遍体鳞伤,坠入绝望的深渊。
除了挣扎,生命再没有其他意义。
当挣扎也无力进行时,静候死亡的沉默便笼罩一切,愤怒贯穿了这痛苦的时光。
对敌人的愤怒,对命运的愤怒,对黑暗的愤怒,对久不到来的救援的愤怒。
在鲁尼尚能说出话语、理解言谈时,他就听到怒火亵渎地向帝皇蔓延。
鲁尼从没有说过这等异端言论,在他眼前,仍有希望的绳索自天空垂下。
他知道有人还在祈祷,是信仰支撑着他,让他继续忍受折磨。
而现在,悄一切然无声,他不再理解却迫切需要的希望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被愤怒攫住,在这圆形的坟墓之中,怒火聚集。
不仅仅是他一人,那更是上万人在绝望中互相撕咬的怨愤,是催动人类做出终极背叛的狂怒,是心如死灰后诸多情感的凝华,是不幸者对自己残酷遭际的总结。
堕落就此迈出了第一步。
鲁尼在寂静中嘶吼,他四肢着地,爬过斑斑血迹与白骨,沿着瓦砾堆成的陡坡向上攀行,用自己的骨骼与血肉疯掘那封住坟墓的坍圮碎岩。
他残损不堪的肺部深吸一口污浊空气,呐喊出无尽的愤怒与怨恨。
但他曾崇拜的神明没有听到。
然而,有人听到了。
瓦砾被破开,一张苍白如尸体的脸浮现了,黑色的烟雾环绕在他的头顶。
“来,释放你的愤怒。”
鲁尼以咆哮和尖叫回应,它伸出变成利爪的手,猛地从藏身处跃出。
外面,正弥漫着鲜血与浓烟的气息,刺激了它的神经,而那个释放了它的存在,正双手抱胸,挪动着变异的下肢,面带残酷微笑的欣赏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