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接抛掉,一个陕西皇帝,这个理由实在没法用。
反洋夷侵略?
这个,在大顺,要反洋夷,得跑泰晤士河口去反了。
为中华之崛起?
这个,大顺现在虽然是个缝合怪,但谓之马上到来的19世纪的压路机、世界第一列强,这个还当得起吧?
为华人的生存空间?
这个,更没法用了。之前就说过了,现在的问题是,就算大顺现在立刻死了,天下大乱五十年,环太平洋区域,从澳洲到北美,华人已经完全占据绝对的人口优势了。但华人有优势,和西南山区、西北干旱区、普遍人地矛盾爆发区、华北生态崩溃区的那两亿多百姓,基本没有啥关系——此时世界的五分之二的人口,如果全面工业化、全面富庶,和全世界一起富庶、全世界普遍工业化,那也没啥区别了。
所以,其实最后也就剩下了一个选项,为全人类的解放而斗争。
当然,科社出现之前,会有各种乱七八糟的反动社、空想社、宗教社、小资社等等。
在加上传统因素,不免在科学的理论出现之前,在大顺也就只剩下纯粹的“天下大同”这个选项了。
问题在于,天下大同,怎么走到?
之前,儒学一脉,争的是由内而外、还是由外而内。
然而,社会意识落后于社会存在。
这套东西再怎么争,它产生的社会基础,也就是小农手工业时代。
如今,时代变了,大部分人都知道,这套东西其实走不通,尤其是伴随着考据学的发展,很多人都认为,周礼、周官之类的书,多半是一些人为鼓吹王莽改制而写的……呃,“小说”设定。
和颜元、李塨等人闷在家里,俩人憋出来的一整套“官制”、“土地法”、“学校制度”、“税收政策”、“军制”等,差毬不多的玩意儿。
而现在,大顺这边唯一能撑得起来这个“对未来世界的美好设想”的,其实也就剩下刘钰的那一套东西了。
然而,问题在于,新学派当年为了防止被灭杀,只教“术”而不学“道”,大部分“道”的内容,都是潜移默化和只言片语的。
这也是社会条件所造成的某种必然。
就好比说。
法革,那是一群思想家在上、平民在下,而许多律师等中层,作为思想家和平民之间的联系。
所以,圣西门会说,法革那群人的口号,和他们反对的反动派的口号一样,空洞、辞藻。
而华革,则是本土派的哲人王,在山沟沟里,面对着一群文盲和基本没出过山的农民。
所以,风格是通俗且易懂的,是甚至能让半文盲听明白的。
而刘钰当初面临的情况,就是大顺允许有圣人,但一定得是死了两千多年的圣人。
皇权强势。
正值王朝中期,休养生息结束。
加之以史为鉴,还有“复古半圣意见领袖”安汉公、还有“一人易天下之学”王荆公之类的事。
故而,刘钰就只能以“臣子”的身份,做事。
而“臣子”这个身份,就注定了,新学一派里,很多话不能说、很多东西只能只言片语、最多只能自然秩序,上限就定死了。
这个定死的上限,撑得起“对未来世界的美好设想”吗?
如果刘钰没真的见过未来的世界,这么这个定死的上限,撑不起对未来世界的美好幻想,最多也就是个空想——只有术而无道,也就意味着没办法自行的逻辑演绎出最终的结果。
问题在于,刘钰真的见过未来的世界,所以即便是定死的上限,只有术法,那么他依旧可以描绘出一个差不多的、听起来并不遥远的、似乎可行的美好的未来世界。
所以,在大顺这个缝合怪,此时早已注定的排异反应发生的时候,皇帝为什么要大张旗鼓地把刘钰的尸骨运回来安葬?
后世有句话讲:天王杀天父,终究一场空。收拾包裹回家去,依旧做长工。
那要是“天父”早早病死、或者自然死亡了,而“天王”依旧还能得到指引、并且有证据表明依旧是“天父”在指引呢?
如果说,大顺的实学派,有一整套完整的方法论、逻辑思辨。
那么,创立者也不好使,我爱我师,但我更爱真理,用方法论和是逻辑思辨,是可以推出后续的正确结果的。
或者说,如果大顺的实学派,学的是一套科学的理论,是可以通过逻辑演绎和运用方法论得出后续的结果,那么这一套是没有任何用的。
但问题是……刘钰,更像一个……先知。
而不是一个大顺的思想家、哲学家。
就像是,他可以漂亮地解出一道立体几何的题,但他连几何的许多基本定理都不教一样。
他只是个先知。
一个“预见过未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