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还要打仗,还要急行军,这些归义军的上层们,却睡不着。
刘钰送了他们一堆吕宋那边的好烟,屋子里乌烟瘴气,即便是点了油灯,也黑黢黢的。
白天的会,这些归义军的上层都参加了。也知道刘钰在尽力为他们争取前途,但前提是必须领会朝廷对南洋的统治方法。
或者说,先要明白朝廷为什么要先下南洋,才能知道考教的答案的方向是什么。否则南辕北辙的话,跑的越快、错的越多。
至于朝廷为什么要下南洋,他们在威海的时候耳濡目染听的多了,这倒不是难事。
“朝廷下南洋,按鲸侯当年所言,无非远近两事。”
“远者,人口加增而土地不加增,不下南洋,人多地少,百姓受苦不说,朝廷也不安稳,动荡不安。”
“近者,无非就是钱呗。”
“但钱,有收税、有贸易。这南洋的钱,我看还是在贸易上。既说贸易,那就要抓准西洋人的口味,他们有的是金山银山。按照西洋人的说法,这叫重商主义,金银才是财富,更多的出口、更少的进口。”
这些问题,在威海的时候他们都听过不知多少次了。如今泛泛而谈,自然不错。
只是,牛二说到这,不禁苦笑道:“以前鲸侯开过一个玩笑,说是屁股坐在哪,决定了脑袋怎么想。而不是脑袋怎么想,决定屁股坐在哪。”
“这笑话以前觉得有趣,现在倒觉得苦涩。”
“咱们起事的时候,讲的是废除人头税、废除强迫种植制度。”
“可真要是让咱们当了爪哇都督,想要弄钱、让朝廷的近期目的达成……我是真心觉得,荷兰人的强迫种植制度不错。”
他这么一说,旁边几个人也都跟着附和。
“没错啊。荷兰人的强迫种植制度,确实能弄到钱。”
“真的,而且也便于统治。你说让村长代收,完成标准后多收的,还给分红。那爪哇的村长不就和咱们站在一起,刮村民的钱、逼村民种更多的能卖钱的东西,咱们低价收回来。转手一卖,不都是钱?”
也有那么一两个还有些良心的,低头道:“那咱们当初起事喊的口号,不就成说话当放屁了吗?”
“这制度不好,你们在勃良安地区也看到了。村长欺压村民,砍手砍脚,逼他们多种靛草和咖啡,再用极低的价格卖给荷兰人。弄得咱们喊出废除强迫种植制的口号后,百姓们赢粮景从。”
“这事儿……我就觉得,真要是干了,良心实在是过不去。”
爪哇等地的农村,和大顺不一样。他们还是以村社为主体的,村长类似于大顺这边的宗族族长,但也只是类似。
可以说,不动刀子的情况下,搞不定村社的村长,就搞不定土地问题。
在万隆地区起事的时候,简单。刀子在手,起义军都是外来户,和本地完全没有利益瓜葛。
村长敢反对、本地的封建贵族敢反对,先问一问归义军的刀子锋利否?
但从起义军招安为归义军、又从归义军的头领变为爪哇都督,就不得不考虑爪哇的稳定、与村社村长和本地贵族合作,否则的话,只怕烽烟四起。
只靠杀,不是不能杀,而是前期得投入多少钱?多少人力物力?
牛二啧了一声,无可奈何道:“这事儿的难点,不在这。而在于朝廷怎么看我等的功劳?”
“鲸侯说的明白,现如今这南洋不归六政府辖,天子亲管,要做天子的内库。时间久了,我们也不可能在这里太久,按照朝廷制度,将来我们肯定是要被调走的。”
“问题就在于,荷兰人的强迫种植制度,绝对是短期之内最能见功绩的。一年几百万两的咖啡、靛草、棉花啥的弄上来,天子看在眼里,这也是我们的本事。”
“至于长久的政策,见效又慢,说不得十年八年的,才能看到功绩。可只怕熬不到那时候,我们就要被打上个无能的标号,扔到别处了。”
“再说了,朝廷里本就许多人反对下南洋。短期看的利还好说,能堵住反对者的嘴;若是短期看不到利,反倒要往里面搭钱,连短期都没有,又怎么能有长久呢?”
“长久有利的政策,短期可能无利。而短期无利,又何谈长久。”
“此事,难啊。”
“或许有两全其美的政策,但就现在看来,我若为爪哇都督,这荷兰人的强迫种植制和垄断收购制,最合适、最能见到钱、也最容易短期出功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