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没有离开过刘公岛。
过着一种近似与外界隔绝的生活。
许多年过去,他们已经遗忘了外面的世界,忘记了那些父母生前给他们讲过的故事,接受了和刘钰一样的启蒙,承载着几乎一样的对天地万物的认知。
十几岁的孩子不会懂太多,但就像是后世的孩子一样,不知道地球为什么是圆的,但却对地球是圆的深信不疑。
课堂内,他们已经学到了大约小学六年级的水平。文字、算数、几何和拉丁文,都有现成的老师,而一些其余的诸如常识之类的课程,都是刘钰亲自教的。
这些是他作为改变世界的种子,格外关心,每个人大约是什么水平,他心里也是一清二楚。
自然界的常识,刘钰可以教。
甚至于刘钰可以说,派这些人去法国,单就科学和数学而言,他们学的未必有留在刘公岛的孩子学得好。
但一些政治的常识,刘钰不能教。
他要是敢教,皇帝就要先被吓破胆。
所以,还是要把最聪明最优秀的,送去“革命的老区”深造。
借鸡生蛋,等他们回来的时候,也就该真正学成了。
站在走廊里,就像是后世每一个查课的班主任一样,垫着脚透过走廊的玻璃,观察着里面的学生。
黑板上,写着一些字,正在教授康不怠编写的历史简本。要离开大顺,他们首先要知道自己是谁,自己的祖国在哪。
讲台上,高薪选拔出来的人老师正按照康不怠编写的课本,抑扬顿挫地念着一首词。
“靖康耻,犹未雪……”
下面的孩子也跟着老师的语调,诵读着这首距离他们已经数百年的词,听着老师的解释,看着书本上绘制的简单地图。
看来,历史课还没有学到明亡。
康不怠编写的历史简明课本,史观也是符合大顺意识形态的民族主义史观,里面夹杂了一些刘钰掺杂的阶级史观的私货,但没有那么露骨,只是讲了讲土地兼并之类的问题。
教书的先生也没有什么不适,觉得讲的没什么问题,也没有什么无君无父之言。
能考举人的都不会在这里教书,剩下的穷秀才们刘钰也不怎么收,老师的主力军还是那些接受了营学教育但又不能袭良家子身份的社会边缘人。
他们当教书先生,少了许多“少学圣人之言此本末倒置”的聒噪,每个月三两多的银子拿着,一个个才不会去没事找事。
扫了一眼黑板上的课程表,历史课的下一节课是数学课,刘钰就静静盯着外面下课的钟声响起。
钟声一响,孩子们正要跑出去玩耍,刘钰推门而入。
几个跑的快的脸色顿时露出了孩子特有的喜怒形于色,看上去就知道这一次的课间休息要被占用了。
齐齐地叫了声先生,刘钰念了几个人的名字,这几个人忐忑不安地站出来,小心地跟在了刘钰的身后。
想着之前被打手心板的记忆,一个个都在回忆自己是不是又惹了什么祸事?
这些孩子对刘钰的感情很特殊,当年那场大灾发生的时候,最大的也就十岁。
他们的记忆中永远磨灭不去当年父母被饿死的惨状,清醒的知道自己的地位,也跟着刘钰切身感受过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刘钰让他们活了下来,他们也跟着刘钰学会了认字和常识。
所有的孩子,都有着严重的心理问题。
很容易走极端。
刘钰不是在做社会化抚养的实验,而是残酷的现实让这个孩子自然的成为了这种试验品。
父母都不在了,残余的亲人兄长要么去了海参崴、要么在当兵,很少有见面的机会。
所有人都是自小在一起长大、一起吃饭、一起洗澡、一起睡觉,直到一些女孩子开始流血之后,这才分开。
但是,他们周边也没有目睹别人父母慈爱的场景,这种集体化的生活已经深深地映入了他们的脑海中,成为了一种习惯。
对刘钰,他们敬而不畏、怕而不惧,更多的是一种爱戴。
刘钰每隔一段时间会给他们上一次常识课,平日里也会抽出时间关心一下他们的生活,更是可以叫出他们每个人的名字。
今天这几个孩子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将会发生不亚于当年灾荒样的变化,战战兢兢地跟着刘钰走到了办公室,一个个全都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发呆。
“你们几个,今年冬天就要去法国了。来,站出来,给我指一指法国在哪?”
随手指了一个目瞪口呆的孩子,叫出名字后,那孩子走到了传教士绘制的地界地图旁,很自然地指点了一下法国的位置。
嘴里也很自然地背诵道:“法国的首都是……”
背完了之后,有个胆大的孩子出声问道:“先生,您也要去法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