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勿忧。五娘于医道颇有天资,虽是女儿身,斩骨锯肢稍显气力不足,但手巧而稳,剥筋膜刮腐毒已青出于蓝。”
“她以前做过手术?”
“宰过鸡鸭,偶尔刨几尾活鱼。”
“什么?!”
“嘘。”
李长安无奈得很,但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办法?总不能去找个理发师或杀猪匠来吧,何五妹已是最好的选择。
他只好持符守在一旁,随时准备出手。
好在,何五妹确实如卢医官所言,很有天分。
几个深呼吸之后,整个人便已全神贯注,下刀精准而又利落。
魂体毕竟不是真正的血肉之躯,切开肌肤后,不见血肉淋漓,只见肌理毕现。
成功打开胸膛。
阿枳的心脏便在诸人眼前。
李长安虽惯见尸体,但没把心肝挖出来细细翻看的习惯,瞧不出所以然。
倒是卢医官,经验丰富,一眼便瞧出。
“此乃羊心,非是人心。”
黄尾说得没错,病在心脏,需得用“好心”易“坏心”。
魂魄不是肉身,所以不必担心失血,也不必顾虑排斥,更别提感染。花了一些功夫,何五妹成功为阿枳换了一颗“好心”。
缝合本惯用桑皮线,但不适合魂体,所以用了阿枳的发丝。
最后是李长安,他采来阴气与阳气,再辅以法力符箓,往开刀处交替吹呵。
不多时。
心口竟完好如初。
如此。
一场荒诞古怪的魂魄换心手术就这么因陋就简地完成了!
……
送走了千恩万谢的陶娘子。
天已昏黄。
可以望见钱唐各处升起道道烟柱。
那都是诸坊为祭祀孤魂所点燃的篝火。
属于活人的“中元节”将尽,属于死人的“鬼节”正在来临。
黄尾心急火燎,生怕去晚了,分不到好猪肉。
李长安让他稍安勿躁,关于这台手术,患者、医生、助手、亲属都已散场,唯独捐献者却一言难发,岂不遗憾。
他走向捐献者,也是始作俑者,绰号“鬼猴子”的侏儒。
他被铁链锁住四肢关节,再以短钉将符箓钉入天灵,以闭塞五感,彻底将其魂灵关在了躯壳中。
仿佛一具尸体,横在台,没有半点声息。
道士揭开黄符。
哈啊
侏儒顿时“复活”,张着喉咙拉扯出长长的喘息。
他魂在体中,“羊心”带来的剧痛一点不少,只是先前被封印,没有表现出来。而现在被揭开黄符,积累的痛楚一股脑涌出。
当即身体不住痉挛,筋肉似蚯蚓在皮下乱窜。
他却强忍耐着,没有喊出一声,反顶着剧痛,挤出怪异得狰狞的笑。
“原来你这道士也爱使乃公的邪术,可惜不得法,不若跪下磕三个响头,乃公便收你做徒儿。好好教你如何把你那父母亲朋,都换畜身的心肝脾肺,待他们痛得欲死,肉质最是紧致,正好割下来于你我爷俩佐酒如何?!”
他一边说,一边放声大笑。
李长安也不生气,由着他笑,到他渐渐笑不动了。
“我以为阁下虽丧心病狂,却仍不失心智坚韧。原来也会恶语激人,以求速死么?”
侏儒笑声戛然,闭眼,不再言语。
“怎么?报应太快无言以对么?”
“报应?”
侏儒猛地睁开眼,也不知是痛是怒,双目赤红欲滴,青筋暴起,倒比李长安更像鬼一些。
“只报卖方,不报买方?是何报应?如此可笑!”
这下轮到道士无话可说了。
侏儒咬紧腮帮,烂牙相啮,以致逸出鲜血。
“何必多言,但求一死!”
李长安冷冷一笑:“何妨多些耐心?”
“受你毒害的孩子可不止阿枳一人。莫要着急,你等的魂魄尚有用处。”
说罢,再度钉黄符。
将他的暴怒与绝望封入黑暗的痛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