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忽然上前,伸手揪住黄尾顶毛,拉到身前,用灯笼一照。
迷离醉眼,嘿嘿嬉笑。
嚯,好丑的玩意儿。咦?没影子?竟还是只鬼!
黄尾吃痛不已,但仍悄悄摆手,让大伙儿不要轻举妄动。
然后谄笑着连连作揖:将军手松些,你定是外地人吧?
怎的?本地鬼就能做贼么?
好汉说笑了。如果我没猜错,上头设宴的主人应该无尘大师吧?钱唐城里谁人不知?无尘设宴,来者不拒。我等即便是鬼,但进了这咸宜庵,又如何不是客呢?
几个醉鬼面面相觑一阵,又忽而放声大笑起来。
这丑东西倒是长着好舌头,你要是是个活的,乃公非得割来切脍佐酒不可!
你要做客?好好好,都同乃公来吧!……
咸宜庵依山而建。
最高处是主殿,供奉着大神观自在,两侧皆有弧形廊屋,对坐着诸般菩萨、罗汉。
中间是一个宽敞庭院,庭院入口与主殿相对处,立着一扇牌坊,牌坊外便是延伸向下的石阶,殿上的佛陀们可以从这里俯望钱唐的万家灯火。
然而在今夜,观自在们通通背过了身去,面壁而坐,任由庭上挑起华灯、拉上帷幕、摆上酒席、升起歌舞,席间高朋有和尚有道人有官吏有文士,甚至还有江湖豪客。
每一席都有着僧服的女子作陪,她们或是仍带发修行,或了却了烦恼丝,但共同点是都妆容秀美。虽陪酒,但并不殷勤,客人有无礼之举,偶尔还会柔声呵斥,疏离冷淡,俨然一副淡然出尘的出家人做派。
只不过。
珈蓝宝地怎会作了欢场?出家人又怎会陪酒呢?
李长安混在鬼群中被撵上庭院,见眼前古怪,大受震撼,只能说钱唐确实是大城市,花样就是与别处不同。
军汉中为首的径直闯上宴席,庭院中本有琴师抚曲美人歌舞,当即被他吓得如鸟儿四散。他自个儿到不以为意,带着醉意,大笑着向席上叉手问
礼。
席上有老者笑骂:
你这纨绔!高僧当前,怎能如此浪荡?!
军汉回道:恩师莫气。您老不知,我在下头捉住些有趣儿的玩意儿,特意带来给诸位取乐。
他口中的有趣儿玩意儿当然就是众鬼。
听他此言,众鬼中有松一口气的,譬如两个货郎,他们贫贱惯了,贵人不要钱不索命,不要壮丁,也不要女子,只不过要自个儿扮丑取乐,实在是邀天之幸。
有愤懑不平的,譬如三个秀才,他们小声嘀咕着:我等虽沦为孤魂野鬼,又岂可为猖优之事?!
反倒是黄尾,奇怪得紧,一个劲儿的唉声叹气,嘴里念叨着亏了、不划算。
等到军汉招手示意,不需催促,他整了整衣裳,越众而出,向席间主人双手合什问道:
无尘识得故人么?……
宴席的主人无尘是一个极漂亮的年青和尚。
他身边陪侍的女尼已然是极少见的美人了,气质清冷,容颜迤逦,但相较无尘,却仍逊色几分。
然漂亮如此,但无尘身上绝不见女态,就像是……就像什么,李长安也说不清楚,毕竟他对男色也不感兴趣。
无尘一身白衣,纤尘不染,手持一枚柄折扇,原本斜依在软塌上,带着微微的熏醉含笑看着席上种种。
待到黄尾上前。
他才稍稍起身,蹙眉凝望过来,许久,终于展眉。
善均?黄善均?!你可是善均师兄?
那节帅脸上的驼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削减下去。
他酒醒了。……
师兄与我有几年未见了?
已有五六年。
身在幽冥,可还安好?
承蒙挂念,一切安康。
短短几句,听得那军汉心乱如麻。
谁能想到,一个獐头鼠目的毛脸鬼魅居然是大名鼎鼎的无尘和尚故交,听话语还颇为亲厚。
他才暗道苦也。
师兄半夜来访,所谓何事?
被这位将军叫来,为客人取乐而已。
无尘的目光转向他。
节帅,确有其事?
话语里虽不带半点愠怒,却让被称作节帅的军汉如芒刺在背。
但他虽长得粗鲁,却有几分急智。
好叫大师知晓,此乃我家乡习俗。凡是开席而后入席之人,都需表演节目取乐诸客,以作赔罪。
他又对黄尾语气生硬道:我久在军中,言语无忌。若有冒犯,他日必有赔谢。
黄尾只说不敢,闭口不言。
无尘见状作出疑惑的样子问席上那老者:
贫僧孤陋寡闻,敢问相公,确有此俗?
老者睁眼说:
都是乡间鄙俗。
无尘听了摇头失笑,摆着手中折扇,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
相公此言差矣,贫僧倒觉得此俗甚妙,能为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