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天,忘机楼中一片静谧,余舒披着衣裳半倚在客厅中的乌木榻上,屈起膝盖上放着一块硬木板,垫上纸张,可以用柳炭笔写画,一旁的《珍物谱》摊开着,面朝上的一页,画着一条精工细作的翡翠手串,旁边写有周密的注解。
“姑娘,夜深了,奴婢将床铺好,您歇下吧,再熬可就天亮了。”小晴将灯罩取下,换上一条蜡烛,倾身劝说余舒。
余舒从纸上涂涂改改的线条上抬起头,拿手背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疲倦道:
“我大哥还没有回来吗?”
“没有呢,”小晴道:“要不您先躺在床上,等公子爷回了,奴婢再喊您起来。”
余舒打了个哈欠,点点头,将手边的书册纸笔收拾起来,放到书房的暗格里,再穿门回到卧房,解衣躺下,这半夜里,不比傍晚那会儿燥热,她闭着眼睛,不过一会儿,呼吸声就平稳了。
就在余舒睡下不多时候,薛睿才迟迟从宁王府回来,进了后院门,先抬头望了一眼楼上,不知余舒是否睡下,就问今晚值守后院的阿祥:
“楼上几时熄了灯?”
“小的刚才还看到小蝶下楼倒水。”
薛睿怕余舒已经躺下,再上楼会吵到她,就让阿祥去找来伺候余舒的侍婢问话,得知余舒等了他半宿,刚刚睡着,不免心疼了一下。
“姑娘说,等公子爷回来让喊她起来,奴婢要不要上楼去叫醒?”小晴请示薛睿。
薛睿想也没想便制止了,揉揉额头道:“不用,就让她歇着。”
“是,那奴婢退下了。”
薛睿来回奔波了一宿,简单洗漱后便和衣卧床,趁着天还没亮,抓紧休息一个时辰,等到白天,他还要进宫面圣。
***
翌日,天色大白,余舒一觉睡醒,起床看到窗外日头,脸色便有些不好,唤来外间洒水的小蝶询问,方知薛睿快天亮才回来,早晨天明就又出了门。
“怎么也不叫醒我。”余舒不悦道。
小蝶支支吾吾,回头看一眼门外,小晴端着早茶踱步进来,见余舒板着脸,心思一转,就明白过来,于是上前告罪:
“都是奴婢不好,公子爷回来时呼去问话,奴婢嘴快说姑娘睡下了,公子便不许咱们吵了您。”
余舒只是一顿起床气,却不至于拿两个丫鬟发作,闻言便不再追究,摆手让她们端水清洗,换上单衣,因为天热,只在外面套了一件姜黄色的半袖,腰间系上一条绶缎子,挂着装有算子印和门钥匙的荷包,早饭没有胃口,喝了半碗赤豆粥,就赶时辰出了门。
两天前方子敬通知她被选中在圣祖祭日随驾,要她今日辰时二刻到太史书苑。
她昨晚睡的迟,坐在车上,摇摇晃晃难免头晕,拿着那枚兽玉印压了一路眉角,才渐渐清醒过来。
座落在书苑南门甬道尽头的荣盛堂,是院士们平时小聚议事的地方,今天难得十八位院士共济一堂,暂停了一日早课,庭院里零零散散站了不少来看热闹的院生们。
堂门内,东、西、北三面设座,一共十八把交椅,六科诸院士皆在座,无一人缺席,一眼看去,半数都是花甲白发的老人,却不乏有花容月貌的女子,同形容俊表的青年,但无一例外,都是在易学上造诣不凡,名副其实的大家。
门内站立着四五个年轻的院生,有男有女,都是样貌堂堂之辈,几人穿着两色的常服,脸上或多或少显得稚嫩,看样子都是今年的新进。
“这辰时一刻了,人还没有到齐吗?”算术一科的高院士略显不耐地看向门外,扫了一眼下面站的五个学生,明显少了一人。
他这么一开口,便有人附腔:“是哪几位同僚属意的人选没到?且说一声,莫叫我们虚等。”
正在翻阅一本棋谱的方子敬,掀了下眼皮,漫不经心道:“兴许是来的路上有事耽搁了,等上一刻半刻,有什么要紧。”
高院士阴阳怪气道:“看来是方院士高徒来迟了,一刻半刻,你说的轻巧,这等不守时的后辈,带到圣祖祭日上,难保不会坏事,如若出了差错,到时候由你来承担吗?”
“呵呵,这一大早的,高院士是哪儿来的火气,我瞧你鼻梁发乌,可要小心今日会惹口舌哟,”一声娇笑,坐在方子敬下端的一名艳丽女子抚弄着手腕上晶莹剔透的珠串,明显在为方子敬帮腔。
这风韵不俗的貌美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一个月前刚刚从司天监右令一职上退下的吕夫人,现今在太史书苑教习相术一科,今年新入院的年轻易师,有一半都拜在她名下。
高院士被吕夫人说的面上有些难堪,却没有开口同她争执,只是看了一眼坐在他上方闭目养神的韩闻广,默默吞声。
同样是今年新来的院士,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景尘,手中握着一卷道经,若有所觉地偏过头,望向门外,但见远远走来一个人影,眼神轻晃,又垂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