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的院子里,棠梨疏落,池水流觞。
正是春日时节,江南一带特有的柔风拂过,便吹绿了湖畔垂柳,催红了春日海棠。
树下浓阴,一个小小的男孩正在练剑,一旁却跑来两个小孩缠住了他,非要拉他去园中玩耍。
他正要拒绝,却见一个约莫三四十岁的俊逸男子却朝他们走来,抱起他,爽朗一笑,便拉着那两个孩子一同走向花园。
不料,春日融融突然变成了狂风急雨,雨打梨花,池水吹皱。
身边的人皆离他而去,在这昏黄天地间,只剩他孤零零一人。他慌张地四下乱跑,一声声呼唤,那些人却从此消失,再也不见。
好像有了一丝意识,他恍惚分辨出这是梦里,只想快些醒来,因为他知道,这之后的梦境会更残忍可怖。十数年,这个梦只有一个结局,这个结局,他在现实中初尝滋味,在梦里更是重新回忆了无数次。
然而这时,他突然感觉周身暖洋洋的,好像又重回了春日庭院的光景。
那些冰冷的冬日,无尽的黑暗,身边人消逝的孤独,无可排解的恨意......仿佛都被清朗光明取代,他沉溺在这幻像里,又不想再醒来。
只是,他逐渐感觉到手腕处被压着,触感柔软,那里似乎是暖意的来源。
然而,容不得多做思考,他强迫自己醒来,下一秒,震开剑鞘,长剑已经抵住来人的脖颈。
“是我。”顾襄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若真是敌人,你这会儿已经死了不知多少次了。”
昨夜回去后,她不知怎的,一边心中咒骂他不识好歹,一边却又心烦意乱,辗转反侧。
早上天色微亮,她便起身来到了江朝欢的房间。
若是往日,有人闯入,他必然立刻惊起,只是这次,不知为何,他仍沉沉睡着。
顾襄心下一沉,还道他伤势太重。忙去他床前,捉住他的手腕探查脉息,只觉脉象虽还有冲撞凌乱,却比昨晚好了很多了。
将两指轻轻搭上他手腕穴位,顾襄决定还是给他传些真气,比较保险。两人师承一脉,同修顾门朝中措这一内功心法,自己的真气对他应该有疗伤补给之效。
她便催动内力,将真气缓缓输入江朝欢体内。
初时,只觉他的手腕肌肤转暖,似有功效,可渐渐地,却觉他体内似乎有一股微弱的真气在抵抗她的内力,如蚕丝遇水,遇强则强,正诧异间,江朝欢却醒了。
只是这回她没再问江朝欢。
她知道,若是他不想说,自己是无论如何不可能问出来的。只要他对顾门,对爹爹依旧忠心,就不必事事分辨个一清二楚,毕竟,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不容旁人窥伺。
江朝欢看清来人后,便收起长剑,只是眼中寒意更盛,看向她的神色好像没有一丝生气。
“不要再有下一次,否则,我的剑不会留情。”
顾襄闻言一怔,看向他,却看不到他的眼底,只觉他此刻无比认真,全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江朝欢将长剑归鞘,越过她,起身走到桌前。
顾襄呆立在那里,半晌,终于转身而去。
“等等。”江朝欢却叫住了她,她在门口停下,却没有回头。
“你动过这个?”江朝欢发现昨日自己默出的两幅图不再是当时的位置,那平面图在上,曲线图在下,叠在一起。
顾襄刚进门时确实拿起来看来一下,然后随手便扔在一边。
“不会再有下一次,离主尽可放心。”依旧背对着他,顾襄也语气疏落,微微带着嘲弄。
只是这回,江朝欢却没再还口。宣纸轻薄,透过这上面的平面图,他看到了叠在下面的曲线图,电火石光间,灵光乍现,他想到了一个可能。
“等高线。”他喃喃自语,连忙将两张图仔细地重合对照。
顾襄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凝重,终究还是转身回到了桌前。
“等高线是什么?”她问道。
“前朝的一种作图方法。据说是将高程相等的邻近点相连,绘制成一条线,这样形成疏密排列的线条,就代表着地势高度的变化。”江朝欢解释道。
等高线图正常应该和平面图绘制在一起,方能直观地看出建筑所在位置的地势,而慕容义却将其拆分,把其中一个刻在地上。单单看这等高线的一团排布诡异的曲线很难识别出是什么。
不料顾襄随手的一放,倒让两张图合二为一,才能看出端倪。
只是,等高线是前朝工匠所创,为了表明高度,多用于丘陵,山地的测绘图纸,后来则渐渐失传,已经多年没人用过。
此前,他也只是在古书上曾见过一幅百年前的等高线图,不想慕容义竟有这窥幽探密的心情,自己绘制等高图。
聚义庄西面有一个拥月湖,按照道理,那里的地势应该是四周的最低点,形成一个闭合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