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岸百姓的税负实在是太轻了,轻到不可思议。他们有不错的砖屋,有大牲畜,粮食多到甚至去酿酒(朝鲜历史上歉收时每一次都会颁布禁酒令),还有许许多多的鱼肉,生活水平甚至比得上朝鲜的中人。要知道,中人在朝鲜的地位可不低,一般都是医生、捕快、乐师之类的职业者,收入水平处于中上层,结果也就和东岸普通百姓——至少首都附近的百姓是如此没错——差相仿佛,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因素在起着作用呢?
是了,这位黄司长也说了,他们近海有很多鱼虾,南边的荒原上也有许多的无主之牛,所以百姓生活富裕。但除此之外真没别的原因了吗?赵初彦想说没有,但多日来的见闻告诉他,不是的,还有别的因素!比如东国人的种子就是好,长出来的麦子饱满,产量还多。另外,他们有许多的牲畜,还有很多好用的机械,所以一个人可以耕三十亩地之多,这就保证了足够的粮食富余量了。在这一点上,即便朝鲜的百姓再勤劳,也是远远比不上的,更何况两国的税负水平更是天差地别,这就注定了两国百姓生活水平的差异。
“余尝患我国之贡额烦重,民不堪命。少时出使燕京,睹清国之现状,发现亦如此,自此谓诸国皆然。”赵初彦端起了面前的茶杯,轻啜了一口后,苦笑着说道:“直至今日,余才知重税病民并非举普天下皆然,上国却是践行了圣人的爱民之心。”
其实,赵初彦更是发现,在“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一条上,东国人似乎做得也更为出色,只不过他从来不敢在公开场合谈论这一点。时至今日,赵初彦也对东国人的政治体制有了一定的了解了,知道这个国家没有所谓的皇帝,国家元首曰“执委会主席”,似乎是通过缙绅会议选举出来的,各级官职所有人也都可以担任,不像朝鲜那样规定好了哪些由两班担任,哪些中人担任。
在这一点上,《孟子》的这句话难道不是东国人践行得更好,而朝鲜人虽然嘴上日日诵之,实际上却没把圣人的理念当回事吗?难怪有东岸学者曾撰文指出,中国、朝鲜、越南等国的儒家学者被程朱理学毒害得不像样,学圣人只学了个皮毛,流于表面,反倒是东岸人重信守诺、善待百姓,人民安居乐业,百姓不受乱世动荡之苦,如果这不是王道乐土,那么还有什么有资格被称为王道乐土?这话虽然有往自个脸上贴金吹嘘的嫌疑,而且这个国家无君无父,很难说是否可以一以贯之,但就目前来说,看样子做得还不赖,至少比朝鲜王国要好。在这一点上,赵初彦即便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说朝鲜或中国在践行孟子“王道”思想、建设王道社会这一方面要比东国人好。
而且,东岸政府还允许民众批评自己(有没有用先不论),地方上的县乡一级还有小规模的缙绅会议的存在,每年都开会讨论国计民生。这些来自社会基层的建议或批评,有的会被政府接受,这一点就很令赵初彦感慨颇深:“长民者每以黎庶为蠢蠢,而侈然以肆于其上。殊不知民虽至愚而神,其是是非非一出于公心,有不可以威势屈利口诱焉者也。”
当然,赵初彦这里的“民”未必指的就是普通小老百姓,而是指地方上的生员、缙绅,认为他们爱憎分明,说话多出于公心,比朝堂上的“肉食者”们来得更加直接。因此,在认识到东岸人地方政治协商会议的存在及作用后,就很是感慨了,认为这有上古遗风,虽然会议代表内强制规定了普通农民、手艺人、商家、武夫们的比例令他感到有些不满。
只是这样的认识,只能让赵初彦的思想更加混乱。现在的东岸,在赵初彦的印象中极为复杂,一是他们的课程丧心病狂,不尊名教、不学经典、不讲大礼,百姓追名逐利,全国一片腥臊浮躁之风;二是他们对官吏好,对百姓也好(甚至就连残疾人都有一定的福利,虽然少得可怜),国家富强,人人安居乐业,充分体现了孟子的仁政爱民的思想,同时也有了圣人口中的“大同社会”的几分影子——他们是不学儒家经典,不继承华夏道统,但所作所为却又暗合古仁人的经典思想,建设的目标也是奔着孔圣人的大同社会去的,这难道不比那些口上日日念诵孔孟之学,实际上却行的吃人礼教之腌臜下作破事的人强吗?正如东岸人批判程朱理学时所说的,“礼”这种集交往礼仪、社会秩序、处事哲学等在内的东西本没错,但如果过分强调这一点,并将其上升到宗教的程度,那么就不可避免僵化然后走歪,最终带来严重的负面影响。
这个时候,赵初彦的额头上已经微微见汗,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因为再想下去问题就要来了,即到底谁才真的是继承了古仁人的理念、继承了华夏传统呢?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如果他赵初彦可以选择的话,他认为可以合二为一,综合东岸与中华两家之所长,当然是以儒教为主、东学为辅了——其实,连赵初彦也没有发觉,在东岸这些时日的潜移默化之下,他的思想不知不觉之间已经产生了很大的偏移,要知道最初他对东岸的一切都是很排斥的,甚至直到几天前,他还对东岸人批评在朝鲜和明国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