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皱纹都如刀般深刻,可目中却仿佛承载着对众生的怜爱。
那一身白色的僧衣,以及外罩的那件乌黑无纹的袈裟虽洗的极为干净,却与老僧本人一般陈旧。
只不过,老僧挂在颈上与腕上的的佛珠倒是宝气毕现,仿佛不久前才换过似的。
老僧若走在街上,实在不是一个会让人多看一眼的人,可是他却披着一头如柳枝般杂乱的灰白长发。
这是夏逸第一次见到这位老僧,但他瞬间就猜到了老僧的身份。
因为眼前这位老僧实在与他那位远在涅音寺的朋友太过相像——老实说,他甚至有一种看到了数十年后的无得和尚的错觉。
夏逸缓缓站起身,试探着问道:“活佛大师?”
老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直到半晌后才说道:“夏逸?”
——果然是他。
夏逸一时难判时局好坏,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大师知道晚辈?”
活佛目光略沉,望着他腰间的飞焰刀说道:“老衲与你先师也算旧识,他的兵器还是认得的,再者说……”
他忽然看着覆在夏逸右眼的眼罩,长叹道:“一目横刀……如今不知道你的人真的不多。”
夏逸艰难地吞下一口唾沫,说道:“大师何故来到此地?”
活佛道:“老衲来自是为了找一位故人,也是才到不久……不过相遇即是有缘,老衲与你自然是有缘的。”
夏逸道:“只是不知大师口中的缘……是善缘还是恶缘?”
活佛目中透着笑意,慈眉善目道:“善缘生善果,恶缘结恶报……是善是恶,便要取决于你的一念之差。”
夏逸道:“我?”
活佛伸出一根修长干枯的手指,遥指小幽,徐徐道:“听说你已拜入独尊门,而老夫方才恰好听到你二人的零星对话……想来这位姑娘不止是你的主上,还是戏世雄的亲生女儿,独尊门的少主。”
小幽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在活佛现身之时,她便有一种泰山压背的沉重感。
在那双透露慈悲的目光的注视下,她发现自己竟说不出话来。
自她有生以来,只在一个人身上感受过此等压迫力——慕容楚荒。
可是,慕容楚荒此刻远在独尊门总舵的那座偏山里,即便他武功再高也不可能在顷刻间赶到此地。
是以,他们必须独自面对活佛。
夏逸握刀的手又紧了几分,一滴汗珠顺着脸颊滑下,落在刀柄上发出“嗒”一声响。
“假设她真是独尊门的少主,大师又打算如何处理她?”
“佛渡众生,老衲自然是想结一枚善果。”
活佛收回右手,于胸前捏了一枚佛印,接着说道:“你虽杀了杜铁面,却也是为师报仇……可杀孽始终是杀孽,好在你的本心并未堕入魔道,所以只要你愿意放下屠刀,便可立地成佛。”
夏逸目光闪动:“大师的意思是……”
“入我佛门,洗尽杀业。”
活佛微微颔首,笑道:“老衲愿与你日夜诵经,超度你先师亡魂。”
夏逸冷笑一声,正要说话,却又见活佛看向小幽,一字字道:“当然……还有她。”
小幽失笑道:“涅音寺不是佛门弟子的清修地么?大师难不成要在寺里暗藏春娇?”
活佛摇了摇头,叹道:“涅音寺不收女弟子,却收独尊门魔女的亡魂。”
夏逸目光一沉,冷冷道:“大师劝我放下屠刀,自己却要杀生么?”
活佛淡淡道:“除魔是为卫道,卫道是为救人,既是救人,又何来杀生一说?”
夏逸冷笑道:“大师不愧是武林千年以来的第一人,即便是杀人也可杀的如此冠冕堂皇!只是大师既要普渡众生,何不连独尊门也一并渡了!”
“老衲当年也不是没遇过独尊门的恶徒,一番苦心之后却发现只有阿鼻地狱才是这些人的长住之地。”
活佛叹了口气,不紧不慢道:“何况即便是我佛如来也难免要做狮子吼,老衲不过是一个行走世间的常人,又如何能够幸免?”
夏逸默然——当双方的实力存在天渊之别时,谈判本就是一种强者对弱者的可有可无的怜悯。
谈判已经结束,怜悯也已耗尽。
夏逸长长吸了口气,目如刀锋般冰冷。
“既然如此,便请大师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