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友年有些犹豫,按常理说,当然是六爷说的这条路更有前途,有品级的官员,这在普通匠人看来,无异于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
可是,他想起叶子说过的话,要做起一个天下数一数二的营造行,还要让匠人能挣到应得的工钱,得到应有的尊重,过上富足的日子。
汪桥这样一个在营造方面有灵气的孩子,如果陷进官场,终其一生也就是个勉强入流的小官。如果叶子说的那些,真有实现得一天,那么,汪桥留在营造行才最有价值,也最有将来。
他想了想,说道:“叶子曾经和小老儿说过,齐家营造行要做的足够好,就要有好手艺的工匠。以后,只要遇到工匠的手艺好,一定花重金聘用在营造行里。她还说,齐家营造行以后有了声势,又是这样上待匠人,别家势必会效仿。这样下去,工匠就能得到他们应得的待遇,受人尊重,还能过上富足的日子。”
瑾融听得怔了怔,在他看来,工匠的身份不错啊,至少要比商人要高很多。
豪富商家不用说,那终究是极少数。在底层挣扎的商户,就算能挣得一日三餐,可是,科举对商户的限制,让他们的后代根本就没有出头的机会,只能小本生意的看人脸色过活。
相比之下,工匠就好多了。底层一般工匠虽然收入不多,但也比辛苦劳作却吃不饱肚子的农户强。而手艺顶级的大工匠,那是有机会出头、甚至可以出任官职的,好不荣耀!
瑾融诧异问道:“放眼天下,有手艺的工匠都是不愁温饱的,寻常百姓,能让一家人不愁温饱,何其难也。工匠不同于读书人和农户,读书人终究是读过书的,知书识礼。土地的收成,是天下的根本,而世代埋头在土地上劳作的农家,日子却最是艰难。可是工匠仅仅靠取巧,就能谋得一家人的生计。为什么叶子单单替匠人抱不平?”
瑾融想到齐友年和章五四的身份,又追问道:“难道仅仅因为齐老丈身为匠人,所以叶子只是出于亲情才有这种想法?”
“怎么会?”齐友年笑道,“我家叶子怎会那样不识大体?”
“那是为什么?”江一凡也觉得奇怪。
章五四和汪桥看着齐友年。他们倒是听叶欣颜说过,若是有好的工匠,多花些工钱雇用,会提高营造行的声望和做工的品质。至于让工匠得到尊重什么的,他两人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齐友年略略思量一下,叶子不过说了她对工匠的看法,就是有些许的不妥,也无关大雅,对禹王和江大人说说也无妨。而且,他觉得叶子说的不错。
“是这样。早先叶子曾说过,农耕固然重要,可若是只知道低头耕种,也不过就是种下种子,看老天是否肯给与恩赐,再看收获怎样。世世代代也就是这样的做法,不会有丝毫起色。”
瑾融点点头,“对,就是这么回事。但是依然改变不了民以食为天的根本,农耕依然是天下的重中之重。”
齐友年笑一笑,原来他也这么认为,而且觉得上苍薄待了农家,农家辛劳一年,打下那许多粮食,却吃不饱自己一家人的肚腹。
他继续说道:“六爷这么想没什么不对。可叶子是这么说的:若是历代朝廷能看重工匠,从事工匠行业的人也就会增多,很多灵秀之士也愿意在工匠技艺方面钻研。不要多,每代匠人中能出一个有成绩的,对这世间的作用,比十代读书人都有益。”
齐友年说着,看了看江一凡,笑着说道:“叶子说,这世上最没用的就是读书人。”
呃,江一凡愕然。要不要这么明目张胆的表示对他的蔑视?不知叶欣颜是什么时候说的这个话,难道因为他怀疑她的身份,然后她恼羞成怒了?
瑾融点着齐友年,“继续说,还有什么?”
齐友年说道:“叶子也不是无凭无据说这些,她说,就像书籍上记述的,南方很多地方使用的水车、很多农耕器具,若是匠人肯在这些事情上下功夫,比千千万万个农户埋头苦干、不知变迁更见成效。
就像轨道运输,若是能成功使用,不但能加物资运输,更能节省很多劳役,这些劳役投身农耕,就又多了一份丰收保障。再比方说农具,就像耕梨,农书上记载,耕梨也是经过多次变更的,其中起很多作用的都是工匠。
如果一个朝廷拥有一大批出色的工匠,远比拥有多几倍学富五车的学子有实力。出色的有创新的工匠,能带动一个朝代在各个方面的进步。”
瑾融的视线从齐友年脸上移开,沉默了很长时间,才问道:“那么读书人又是怎么回事?若是没有读书人,哪里会有人记录下这些?汪桥不也是因为识字能写能算,才有所作为吗?”
齐友年被瑾融这段沉默搞得心里没底,思量片刻才说道:“叶子指的是,以当官为目的的读书人,寒窗数十载,却于实务没一点儿用处。”
瑾融扭头问江一凡:“远凡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