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佘坐姿端正,纹丝不动,缓缓道,“民心所向,自然也是众望所归。纵观史书,哪位失了民心的帝王,能长久不陨?先不说现在这位官家,单说先帝,也算是其中‘翘楚’……”
他轻蔑地笑了笑,大致说了一下那位先帝的“丰功伟绩”,以详细的例子加深印象,一点一点剖析论证,既不会让人觉得枯燥艰涩,又不会让人觉得他是在放空话。
“为君之人,固然要依靠世家门阀的力量,然而,最大的根基依旧在‘民’。”
柳佘虽然出身名门士族,但他对士族门阀的前景却并不看好,甚至隐隐觉得走不长久。
当然,在当下这个背景,士族对朝堂的影响力却是十分巨大的,甚至算是一手遮天。
“先帝会失败,其一是得罪了各个士族,然而核心原因依旧是失了民心。若非如此,河间恭顺王怎会一路势如破竹,未曾碰到多少阻碍,就直闯上阳城,将利刃架在先帝的脖子上?”
河间恭顺王巫马进,就是现在坐在龙椅上的皇帝。
他是先帝的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不过这对兄弟厮杀起来,可半点不念亲情。
恭顺王登基之后为了平复民怨,甚至不顾百官劝阻,下旨赐死先帝,祭天求雨。
姜芃姬也粗略了解过,觉得远古时代的背景和她所在的时代有些莫名相似。
她所在的时代,也不乏名门贵族,有些世家权利之大,甚至能左右联邦政权的变更。
可不管怎么折腾,联邦的主人依旧是数量最为庞大的公民。世家也好,贵族也罢,也离不开那些人。换到这个时代,意思也是相似的,士族再强,也不能违背天下民声!
当然,有些士族眼高于顶,觉得自己可以将天下局势玩弄鼓掌的……这种傻瓜就是个耍猴的。
正想着,柳佘眼神温和地看着她,仿佛那双乌黑明亮的眸子,盛着一汪清泉。
“你是为父膝下唯一的孩子,家人待你多有宽容,难免将你养得一叶障目,不知泰山。眼里只看得到繁华,而看不到更深处的腐朽糜烂……民心二字看似好写,然而想要真正写得好看,却十分困难。”
只见他葱白似的手指握着笔,稳健落笔,在一张竹纸上落下两个硕大的字,“民心……字若无骨,不过泛泛空谈,字若无形,旁人一看便知根底……写得容易,做到很难。”
柳佘淡然笑道,这话一说,姜芃姬的视线都变了。
“那父亲的意思是?”
柳佘丢开竹简,“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亲身去了解,你才会更加了解书中所讲的内容。你可知外头物价几何,民生有何需求,田间耕作……背井离乡之人又为何忍痛卖儿鬻女……”
不了解民所需求的一切,又如何真正为他们考虑?
连这些都做不到,更别谈收拢民心。
倘若因为这个原因被人背叛,然后被人背后捅一刀,那也太憋屈了。
只是,姜芃姬心中另有一个疑惑,他说……柳兰亭是他膝下唯一的孩子?
那么后院那两个庶子庶女怎么回事?
柳佘清朗的声音在书房摇曳烛光下,衬得格外沉重,仿佛藏了什么能要人命的毒、药。
姜芃姬也感觉出来了……今天的“父子话题”危险性真高。
“兰亭要听一听为父在任上碰见的趣闻么?”
柳佘聪明地停止了话题,选择让姜芃姬自己去想。他说的这些,不仅和为君之道有联系,其实也和为官之道休戚相关,不懂得民生所需的官,如何能真正为他们考虑?
至于女儿是往哪个方向想的,他并不在乎,其中的差别,不过是她内心野望大小而已。
呦,还有睡前故事可以听。
姜芃姬打起精神,“当然想听。”
于是,柳佘用平和清冷的声线讲述他在那些地方任官的经历,内容十分广泛,从最小的鸡毛蒜皮到阴毒的后宅争斗,再到市井百态,官场倾轧,听似很频繁,实际上颇为惊心动魄。
再贫穷的地方,那也不缺地头蛇,他一个外地来的郡守想要治理好一郡之地,没点儿手段可不行。最艰难的时候,甚至被当地小士族乡绅联合,险些架空成了傀儡。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正如蝶夫人所讲,柳佘这张风光霁月人皮下,藏着的可是一肚子黑水。
正面不行那就侧面,管他手段光不光明,有用就行。谁家宅子里没点儿阴私?谁的双手是彻底干净的?谁家宗妇面对一屋子小妾和庶子庶女,能真正平和大度?他就像是狩猎的毒蛇,冷静等待猎物放松警惕。
几月蛰伏,照样把那些眼高于顶的小士族挨个儿收拾了。
他的讲述方式并不古板,甚至有些说不出的风趣幽默,只是和他本人谪仙般的形象相去甚远。
姜芃姬听了,不得不承认,她反而对外头的世界有了更多的好奇,脑海中也有了具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