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朝后,圣驾离殿,向着西面疾走了几步,又收住了脚。
“都谁进宫了?”
皇帝陛下问得没头没脑,但是杜知恩也是答得出来的:“管城县主、清池县主都进宫了,平阳郡主也去了掌珠殿——”偷觑了林时生一眼,小心翼翼地建议道:“陛下要不要摆驾掌珠殿?”
林时生脚下动了动,忽然,那日紫宸殿中女孩儿冷漠嘲讽的双眸闪现眼前。
他又将脚缩了回来,换了个方向走去。
“去蓬莱殿!”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也不知道跟她说些什么,还是不去扫兴了……
蓬莱殿中,裴瑾瑜正在处理宫务,手上一本账簿,边上还放了一堆。
看到林时生来了,惊讶地迎了上去:“三郎怎么没去掌珠殿?”
林时生敷衍地“嗯”了一声,在她刚刚的位置坐了下来,目光不经意地掠过手边账簿,微微一顿,拿了起来。
裴瑾瑜也不多话,令人摆上早膳。
“生辰礼都送去了么?”林时生目光往账簿封面瞄了一眼,状似随口问道。
那是她撒着娇求他要的礼物,从选材到篆刻,他一分一毫都没有假手于人,那姑娘收到了应该会欢喜不已吧?说不定就要别别扭扭来找他谢恩了。
那天他是太凶了,也不知道她的脸好了没,这女孩儿,从小到大都是被他娇宠着的,这次……应该伤心了……不过阿若一向乖巧懂事……
裴瑾瑜见他一时喜一时忧,心中敞亮,笑道:“一大早就送去了,送去的时候,公主殿下都还没醒呢!”
林时生微微一笑,解释道:“她昨夜又睡得晚了!”
裴瑾瑜柔声笑道:“朝政虽忙,三郎也要顾着身子,奏折太多,便喊公主和太子来帮忙,不要批到太晚了。”
林时生含笑应下,正要翻开账簿——
“哐当!”
“小心!”
裴瑾瑜惊叫一声朝侍女扑去。
林时生比她更快,转眼间,就从侍女手中接走了林承之。
侍女还没站稳身子便惶恐下跪,声声求饶。
裴瑾瑜气得脸色发白,却没有立即发落。
林时生倒没那么生气,只是淡淡叮嘱了一句:“抱着小皇子的时候走路当心些!”就没有继续责怪了,而是瞄了一眼那个绊了侍女一跤的东西。
这一看,脸色瞬变,连怀里抱着小孩子都忘了,急忙蹲下去捡。
一两田黄十两金。
他亲自择了最上品的田黄冻石,打磨得光洁柔润,触手细腻。
然而,此时握在手里的,却磕破了一个角。
裴瑾瑜看了他捡起来的印章已是大惊失色,再瞥见他难看至极的眼神,心中一慌,立即厉声呵斥:“怎么回事?陛下为公主殿下准备的礼物怎么没送去!”
宫女们跪了一地,也只有裴瑾瑜的贴身侍女银烛壮起胆子答道:“娘娘为公主殿下准备了许多礼物,大概是奴婢们搬动的时候落掉了,奴婢这就送去!”
说罢,颤抖着向林时生伸出手。
林时生摩挲着手里的印章,怒极反笑:“送去?都磕坏了,送去给公主添堵吗?”
眉目结霜,吐字如冰,手上青筋暴露,那力道仿佛能掐死一个人,却丝毫没有掐到手里的印章。
裴瑾瑜从未见过他如此震怒,就是上次他斥责冷落她时,也只是淡漠失望,连句重话也没说过。
她腿一软,跪了下来,语气惶恐:“是臣妾的错,臣妾这就让哥哥们再去寻一块田黄石……”说着这样的话,她自己也觉得绝望。
天子为公主准备的生辰礼,怎么可能会无意掉落?
磕坏了,又怎么可能补得上?
林时生冷笑一声,将怀里的林承之放到了银烛伸出的双手上,转身回到了刚才坐的地方,拿起前面丢下的账簿,翻开了第一页,脸色越发沉下。
裴瑾瑜偷偷看了一眼,看不出他翻的是什么账簿,只听着越来越急的纸张翻动声,一颗心急剧下坠。
仿佛有什么地方没有留意到,一角塌陷,全线崩溃。
终于,声音骤然一停,下一刻,那本账簿就被狠狠丢到了她面前。
裴瑾瑜捏了捏掌心,捡起账簿,翻开了第一页,随后震惊得睁大了眼睛,又快速翻了几页,猛然抬头:“这不是我做的!”
这本账簿,是秦国公主及笄礼的筹备器具的登记册,早在袁妃交给她的时候,已经都筹备得差不多了。
她一向知道林嘉若是碰不得的,对于这本账簿上的内容只有增添,一分一毫都不敢减少。
可是现在,几乎每一页都被改过了,有些是改动了数量,有些则是划去了原本的内容,细致地注明了替代的内容,每一条改动,都在合理的范围内,却都恰恰在林时生能接受的范围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