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司长看着侃侃而谈的宁卫民,吃惊不已,心情也越发复杂。
宁卫民买画的十六万外汇券,大部分资金的来源,其实他是知道的。
不仅如此,他还知道宁卫民一直在私下里购买印石。
并且借着为坛宫从文物商店采购的机会,也为自己买了不少瓷器。
甚至知道坛宫饭庄里的许多字画和瓷器,都是宁卫民转手租借给饭庄的,按月从中收取租金。
正因为如此,他才会根深蒂固的认定,宁卫民是个唯利是图的市侩人。
想想看,外企那么高的收入,这小子都不知足,居然还利用职权想尽办法去占便宜。
这小子要不是爱钱爱到了骨子里,那才怪了呢。
但偏偏有一些相关情况,却是霍司长从未考量过,也从未意识到的。
宁卫民居然自称,他从没有出手过一幅书画,从中取利。
而且买下字画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债务压力。
还有字画的保存不易,会持续消耗大量金钱,也是客观事实。
再加上这小子又拍了胸脯,放出了豪言壮语。
保证二十年都不会出卖书画,还会尽量想办法,促成这些字画公众展出。
那么哪怕霍司长再厌恶宁卫民,如果这一切是真的,也必须承认,这样的个人牺牲实在不小。
自然“唯利是图”四个字,就扣不到宁卫民的头上了。
甚至讲心里话,就连这小子利用职权谋私,好像都变得情有可缘了
毕竟一百来件字画和瓷器租给饭庄,每月也就两三百块的收入,连租个合适的仓库都不够。要和保存这些书画的实际需要相比,真不算什么。
所以好一会儿沉默后,霍司长的口气也不禁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你的话还有待证实。我现在没办法完全确定你这话是真是假。我会认真查证的,如果事实证明你做到了这些,那你还不算无药可救,对国家、对社会还有点益处。我会考虑适度谅解你。”
听话听音,此事儿分明有了缓儿,出现了良性转机。
那不用说,宁卫民接下来自然要趁热打铁。
只不过他没有兴高采烈继续自吹自擂,而是明智地采取了另一种旁敲侧击的办法。
他强按住内心涌动的欣喜,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
“霍司长,谢谢您的宽宏大量,谢谢您耐心听我解释,谢谢您对我还予以了一些肯定。其实从您的立场来看,即使不愿意原谅我,也是合情合理的。毕竟我做了错事,的确是伤了霍欣,这是事实。那么我就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何事都会有代价,这个道理我认。”
“可您不是要听实话吗?有句心里话我其实一直想说。我这人的市侩是天定的,精于算计也是刻入骨血里的,这都无可更改。所以我和霍欣相遇,原本就是错误的。做普通朋友已有不妥,如果我们真要在一起了,那才真是一场旷世灾难。”
“我不知道霍欣现在是什么情况,但只要她的人平安,情绪在逐渐恢复平静。那换个角度看,现在这样就是最好的。这反而是生活在纠错。毫不虚伪的说,我也会真心为她感到高兴。”
霍司长则被这番“塞翁失马”的道理弄得一时无语。
要说宁卫民是想逃避责任吧,他没否认自己的错误。
要说宁卫民是想推卸责任吧,他只说自己的不是,没表达对霍欣任何不满。
好像没有任何地方能挑出宁卫民言辞有所不妥来。
但凭着多年的经验,这种谦卑的态度,让霍司长就是心生戒备。
他明显能感觉到宁卫民在以退为进,在试图进一步动摇自己的心念。
于是他的言辞又严苛起来,借此敲打。
“这是什么话!什么是天定的?人定胜天。难道人的缺点不能改正吗?除非你不想改。还旷世灾难?你什么意思?我的女儿难道还成了灾星?就这么让人嫌弃?”
然而宁卫民不受丝毫影响,镇定如常,侃侃而谈。
“霍司长,像您对我来说,完全是伟光正的存在。虽身居高位,但办事讲原则,重实际,让人信服。霍欣作为您的女儿,良好的家庭环境,也让她天生高贵,嫉恶如仇,充满正义感。”
“对待朋友,她绝对实心实意。本能的憎恶阴谋诡计,市侩算计。坦白讲,她比许多男人更豪爽,更大方,更守信,更重感情。要是勉强挑她的缺点,就是她的世界是黑白分明的,太理想主义了。她眼里不揉沙子,对看不惯的事,总要干预到底。”
“可问题是,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有的人能有选择,有的人就没有选择。反过来,我就不是这样了。我是个孤儿,我的爹妈在我没成年的时候,就都过世了。我是家里的独子,也没什么亲戚。像我这样的人,没学历,没助力,没家庭,出身低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