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大约晚上九点的时候,宁卫民终于提出了告辞。
他以温和、友好,又随便的态度,发了一圈儿烟,就此结束了这次谈话。
但他离去时的待遇,可就和来的时候不大一样了。
虽然还是由江惠和霍欣把他送出门去的。
可书房里所有的男人,这次无不站起来,一一与他握手送别。
而且当他一走,江浩就点燃了从他手里得来的“红中华”坐了下来。
他根本不理为即将到手的皮尔·卡顿西装而兴高采烈的李仲和吴深,极为反常地沉默了一会。
然后才深吸一口烟,揉着眉心,发出了心底的感慨。
“这家伙,真让人棘手啊。绝不能小看……”
这个评价立刻引起了李仲和吴深的注意。
他们都挺了解江浩的性情和眼光,一听这话就感觉有些不对味了。
于是本来在聊的话题骤然停了下来,纷纷转而相询。
李仲说,“姐夫,你怎么了?那小子哪儿不对啊?你在担心什么呢?刚才不都聊得挺好吗?”
吴深也说,“是啊,老江,你看出什么问题来了?那小子怎么了?我也觉得那小子人品还行啊。”
但李仲和吴深的询问反倒更激发了江浩的烦躁。
“你们怎么还没有意识到呢?原本咱们是怎么打算的?最后为什么又会变成这样了?”
这一句话,让李仲和吴深情不自禁一愣,然后猛然如醍醐灌顶一样醒悟过来了。
敢情来的时候,他们几个提前都说好了。
今天这一遭帮忙是假,跟这个叫宁卫民的小子为难才是真。
胡同串子攀高枝这种事儿,在他们的圈子里,让年京得逞一次还不够吗?
哪儿能眼看着接二连三的发生这种事儿啊?
何况如今,连江惠自己都多少有点后悔了。
难道还能放任其他的高贵的血统也被污染不成?
他们几个都认为自己有责任堵上这样的窟窿,拒绝贫寒低贱通过这种途径渗透他们的领地。
所以说,他们原本是准备先量量斤两,然后好好杀杀宁卫民的威风,尽量让霍欣看到这小子的丑态的。
哪怕是假模三道谈谈房子的事儿,也是摆个姿态敷衍一下霍欣而已。
如果有机会,他们甚至还打算以办事的名义为诱饵,顺便狠敲宁卫民一笔,让他有苦都没处诉去。
最好因为这事儿,让这小子斤斤计较起来,跟霍欣闹掰了才好呢。
可谁知道,威风没杀成,诱饵也无效,他们自己倒是和宁卫民越聊越投机。
甚至最后还真的敲定了一件事,说好要彼此互通有无了。
这叫什么事儿啊?
更让人难为情的一个事实是,他们回过头来才发现,这次见面对话,居然是让宁卫民掌控了全局。
所有人都是跟着他的思路和节奏在走,每个人几乎都忘了原本的计划和敌视。
而且这一切还都是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的。
仔细想想,真是有点像中了邪一样,让人后脊梁发凉呢。
“姐夫,俗话说就坡下驴,既然已经这样了,那就这么着吧。反正咱跟那姓宁的又没仇,我认为啊,没必要非较这个劲不可。”
“说真的,这小子挺上路的。吴哥就答应介绍个银行的人给他,他就答应送咱们一人一身高档西装,人这大方劲儿,满可以啦。”
“以后咱们和他就这么处着,不也挺好?咱不亏啊。是不是?我做生意,没准也用得着他呢。”
几个人一起在沉默中品咂了一会儿,李仲最先为了好处和上稀泥了。
而有了李仲的转变立场在前,吴深也就顺势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变化。
“说的是呀,那小子虽说胡同里出来的,但办事儿挺讲究,有点钢骨叉子。办事如果再靠谱点,确实对咱们有用。”
“老江你别不爱听,我觉着这姓宁的真比你妹夫强,有点自己的玩意,不是那种只知道抱大腿找便宜的小白脸儿。”
“要不咱就别瞎掺乎了,咱们坏人好事,万一真要露了馅儿,反倒给咱自己找麻烦。反正是霍欣自己看中的。随他们大小便吧。”
江浩轻舒一口气,同样对宁卫民也表示看重。
“姓宁的当然是个人物。就凭他今天的口才,凭他能这么快博取你们的好感,让你们替他说好话。就说明他能混上来绝非侥幸。日后前程肯定不会局限在这个位置,还能再往上爬。就从这个角度说,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不愿意继续跟他过不去啊。”
只是话锋突然一转,江浩竟然皱起眉头,压低了声音,小声诉苦。
“可你们知道吗?今天这事儿,其实是霍欣的姨妈托付我办的。”
“黄主任让我务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