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店老板脸上带着怪异笑容,开始重新审视这位刚认识的朋友,心中不由升起佩服之情。
这佩服又跟宋公子不一样,纯属遇到同行的惺惺相惜。他搬来两张椅子,请沈复璁和宋际坐下畅聊,自己则站在旁边等着看好戏。
宋际向来持身以正,连坐姿都挑不出毛病,沈师爷本来想斜靠椅背,见此也只得挺身直腰、正襟危坐。
袁刚悄悄握住刀柄,低声告诫三个孩童:“读书人不可信。这姓宋的如此呆傻易骗,沈先生怕是会生出异心,借机逃离咱们穿青寨。你们当心一些,发觉不对就立即动手。杀人的时候要快要狠,不能让他们发出任何声响,免得闹出动静不好脱身。”
“晓得了。”王渊、王猛和袁刚同时握刀。
宋际对此毫无察觉,沈复璁和书店老板却齐齐变色。
沈师爷投来不解的眼神,袁刚回敬他一个冷笑,威胁之意已经不言而喻。
这些蛮子!
沈复璁为之气结,更觉委屈,他真没有想过借机脱身啊。
王渊是具有宿慧的神童,一遇风云便化龙,沈师爷还想着搭顺风车呢。至于宋际,这位公子太容易糊弄了,沈师爷当然也不想放过。
王渊和宋际,到底该选哪个?
对沈师爷而言,这并非单选题,而是多选题,他两个都想要!
王渊是可以投资的未来,宋际是能够倚仗的现在,完全可以双管齐下、一举两得嘛。
沈师爷懒得再理会这些穿青蛮子,也不直接进入主题,而是跟宋际聊起了学问,想进一步摸清宋公子的路数。
“宋兄所治何经?”沈复璁问。
宋际回答说:“吾治本经为《礼经。”
太他妈巧了!
沈复璁拍手笑道:“你我乃同道中人也!”
宋际愈发惊喜:“沈兄也治《礼经?”
“然也。”沈复璁说。
这真是无巧不成书,两人同一年进学,连所治本经都一样。
老铁啊!
其实很正常,仔细观察宋际的言行举止,就知道他处处守礼,甚至还想用礼仪教化来管理贵州。在宋公子看来,只要推行教化,则人人守礼,则天下大治。
二人随即聊起了本经学问,一个高谈阔论,一个刻意附和,顿时天雷勾动地火。
宋际的《礼经功底很扎实,但思想全都来自朱熹批注,似乎没有读过别家文章,也全然没有自己的主见。
这种读书人,放在弘治朝以前很吃香,随随便便就能中举。
可惜时代已经变了,江南、江西科举竞争激烈,读书人想要脱颖而出,就必须玩出新花样。从弘治末年开始,便蔓延出一种复古风气,虽然没有脱离程朱理学范畴,但也委婉表达了不同的意见。
这种风气到晚明更甚,复古已经不能满足读书人,甚至陆王心学都被视为陈旧思想。
儒生们先是把佛道观点引入文章,在科举上完成了三教合一的壮举。接着佛经道典也被用滥了,儒生们竟然从小说杂剧入手,就跟高考作文写《斗罗大陆之我见一样。
崇祯朝进士王厈,在进京会考的时候,所有科目都被评为优等。唯独“论”把阅卷官吓了一跳,这位老兄在写文章时,竟然把崔莺莺、杜丽娘拿来举例,最后还真他娘考中了进士。
沈师爷很想提醒一句:老兄啊,你的参考资料该换了。以你这种玩法,考贵州举人肯定可行,但想考进士无异于痴人说梦。
宋公子正讲在兴头上,沈复璁也不好唱反调,只能顺着他一味奉承。
这贵州城买书的人是真少,两个秀才瞎扯半天,眼见都快天黑了,居然没有遇到其他顾客。
宋际感觉聊得好爽啊,终于有人能听懂他的话了,已然将沈复璁引为毕生知己。
等学问讲得差不多,宋公子才问:“对了,沈兄既被流放云南,为何又在贵州停下?”
“吾与解员刚走到扎佐司,就遇见贼匪劫道,”沈师爷连连摇头,带着一股子怨气,指桑骂槐道,“那贼匪真真可恨,丧尽天良,毫无人性。竟把两位解员官差都杀了,我靠装死才能逃过一命。”
王渊抬头仰望房梁,懒得跟这货计较。
宋际忍不住感慨:“这贵州的贼匪确实很多,皆因土司教化不力所致。吾欲在乡间广办社学,不拘汉民土人,也不论贫穷富贵,皆可到社学领会圣人之言。届时,万千民众沐浴道德文章,定可让贵州风气为之一新!”
沈复璁奉承道:“宋兄有如此志向,在下佩服之至。”
宋际谦虚道:“跟沈兄比起来,吾不值一提也。”
沈复璁又指着王渊等人:“当时我身上的衣服,都被那些贼匪扒光了。幸好遇到黑山岭寨的穿青人,路过扎佐驿将我救下,我便跟着他们回到山中村寨。”
宋际连忙起身,朝王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