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眼里平静,陷入了深思之中。
他在想,连王守仁这样的好官都被吏部评定为下等,吏部主持的年间大计,到底有多不合理,又有多少好官被迫致仕,留下的都是好官吗?
屠滽跪倒在地上,欲辩无言:“祖制如此,臣只是遵从祖制罢了。”
弘治皇帝问:“祖制是如何规定疾患罢斥的?”
屠滽道:“未满六十,有疾妨治事者,不留治事。”
李东阳想了想,耿直道:“臣观察,这些日子,私下走访吏部官员者无数,听闻京外的官员进京觐见,至少要准备一年。”
弘治皇帝想不明白,不过是进京觐见而已,如此简单的事,为何要准备一年。
李东阳继续:“这一年时间,是用于搜罗奇珍异宝,打点宫中关系,朝廷例行觐见考察的本意,是为了肃清污吏,节省靡费,而每一次觐见考察,实则,都变为劳民伤财之举,只因评定之权,掌握在吏部的手上。”
以往的年间大计,弘治皇帝只是一声令下,全由吏部去办理,然后给报个数。
屠滽感到羞愧不已。
他也是历经几朝的老臣,一向忠正,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情。
弘治皇帝命人找来王守仁的访单,上头那些对王守仁的评定,连他自己都觉得好气又好笑。
看老妇在河边洗衣……
经常对着某物发呆,一看便是半日……
常常问上官奇怪的问题……
殿外,夕阳斜挂,金辉静静地躺在皇宫的琉璃上。
一道人影正急匆匆穿过奉天殿前的广庭,快步走上侧旁的玉阶。
马文升提着衣摆,虽然是着急,但脸上,却是满面春风。
辽东传回急报,建州女真的大军压境之患,已解。
奉天殿里,
小太监跪在地上通报:“陛下,兵部马大人来了,说是辽东急报!”
弘治皇帝双眼放光:“让他进来!”
马文升跪倒在殿中:“恭喜陛下,辽东大捷,王越将军带领猛革忒木儿的部族,剿杀了都里吉的部族,建州各部,愿向大明进贡!”
王越带着敌人的大军,剿灭了敌人的大军?
弘治皇帝懵了。
严成锦也有点懵。
马文升也能理解他们的心情,前些日子的疏奏,是王越到了猛革忒木儿大帐后,命亲兵传回。
而这封不一样,是由英国公传回。
王越带着猛革忒木儿的部族,打了十几日,都里吉剩余的残部,已逃往了北方。
此前,王越这个老滑头,只是说了尚古不许建州各部进贡一事。
对于他带猛革忒木儿部族攻打都里吉,倒是只字未提。
“朕的大军呢?”
马文升道:“京营连城都未出,陛下请看疏奏。”
弘治皇帝惊疑不定,大臣们一片嘈杂议论。
严成锦对他们的失态表示理解。
一件事情总是有许多解决的方法,朝廷不知女真的局势,才会盲目派出千人大军镇压。
他似乎想起来什么,对弘治皇帝道:“王大人似乎在评定中,只得了中等。”
弘治皇帝也想起来了。
翰苑还有三个文官弹劾他来着。
“当初弹劾王越的三个文官,评定如何?”
“三人皆为上等……”
屠滽的两腿如同打秋风一样,不停颤抖,匍匐跪在地上,反了,全反了啊。
王越立了大功,竟然只评为中等。
若说王守仁是失察,王越这又算怎么回事?
李东阳等人叹息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严成锦暗自可惜,这次年间大计,被吏部办得像一坨翔一样。
屠滽跪在地上,泪流满面道:“臣已年迈,主掌吏部,实在力有不逮,请求陛下……准许臣,致仕归乡!”
弘治皇帝沉吟了许久,心中颇不是滋味。
屠滽在成化二年就考中了进士,那时候他还小,但也听怀恩说过,屠滽为官清名,勤于政事,鲜有过错,若太子以后当了皇帝,要重用此人。
没想到如此失职。
或许,屠滽真的老了吧。
“朕准了,屠老为朝廷尽心竭诚,传朕的口谕,由朝廷供给车马,沿途驿站优越款待,送屠老回乡。”
今日之后,便要远离朝堂了,这是他今日踏入奉天殿前,想都不敢想的。
人生处处充满了惊喜。
屠滽老泪纵横,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哽咽道:“多谢陛下隆恩!”
望着屠滽踉跄走出奉天殿的背影。
曾鉴等人无不叹息,屠滽为官清直,得到内阁和其余八卿一直公认。
但清直和能当个好官是另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