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蕖这问话与他们正在讨论的主旨似乎不甚相关,但有问必有因,胡峤都用不着多想,脱口便道:
“愈是高位者,愈是自重身份。这个自重不是作威作福,反而是该平易近人、和蔼可亲。哪怕弟子犯了错,掌门也是温声教导,
极为谦和。”
这实在是他熟悉不过的日常事。
卢潇潇低声对傅猷道:“听说凡人有句话是,宰相肚里能撑船。令尊想来肚子里行了一辈子的船罢!”
她与傅猷相熟,自然知道他出身,傅猷点头,看着卢潇潇,嘴角挂着笑。
“什么样的人会动不动就提醒别人自己身份不凡?”幼蕖又问。
“什么样的人?满瓶子不动半瓶子咣当呗!小人得志的人,
半路发财的人,土坷垃里熬出头的人,
生怕别人不晓得他有财有势,生怕别人对他不够尊敬,所以要处处彰显。”
卢潇潇笑嘻嘻地说了一连串,又指着祈宁之道:
“祁师兄你上次说的那个‘乞儿乍富’就是这般。”
祈宁之前天晚上对城主府的金堆玉砌很不以为然,说了句刻薄话,道是这般显摆其实是底蕴不足,不过是“乞儿乍富”,曾逗得众人一笑。
傅猷含着笑意的眼神在卢潇潇身上打了个转,也跟着道:
“这些人前头过得苦,低三下四惯了,一旦得志啊,便要加倍将从前的愤恨补回来,才会倍加的耀武扬威,其实色厉而内荏,撑得再嚣张,也到底是差一口气。”
这话很有道理。
在座的大多是出身名门,对底下事其实经历得不多,但个个眼明心亮,
都是通透的悟性。
此刻被话一戳,省起素日所见,不由纷纷点头。
“俗世有句话,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正是如此。”
“我们门派里,外门的管事最是咋咋呼呼,内门的元婴掌事反而个个云淡风轻,可人家就是不怒自威,气势自然在那里,哪里需要处处跟人讲身份生怕人家瞧不起?”
“哈哈,鄙派亦是如此。天下皆是如此。真正身份贵重的人,哪怕不动声色,沉默都自带力量。”
“所以呢——”傅猷转向幼蕖,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幼蕖微微一笑,语气沉着了许多:
“记得在酒楼第一次见到游学林时,他邀我们去喝酒被拒,便发狠话威胁我们,
小玉儿,
你可记得他是怎么说的?”
胡玉“哈”地一笑:
“记得,
其实我本不该记这点破事,
可是才过了一两天,想忘记都难。而且,这是我胡玉生平第一次被人威胁,有趣得很,怎么会忘呢?”
她清清嗓子,将脸一沉,斜挑着眉,眸色深深做出阴沉危险的眼神来,声音也压得半沙半沉:
“你们可知,这白驹城,从来没有人敢当面拒绝我的邀请……”
这阴恻恻的威胁,配合着嘴角那一丝似笑非笑的冷意,偏偏出现在胡玉那娇俏俏的小脸上,真是令人绝倒。
“小玉儿,你这模仿得可真像!”郑奕素来稳重,都给这丫头逗得笑不可抑。
卢潇潇差点给自己的口水呛到,笑着去拍胡玉的肩:
“咳咳,小丫头,我虽未亲眼得见,也能从你这看到七八分了。那游学林竟然这般嘴脸!咳咳……”
傅猷轻笑着摇头,又来轻拍卢潇潇的背。
胡玉也笑着去拍卢潇潇:
“岂止这些呢,那个游学林,处处强调自己那个‘游’有多厉害,恨不得要我们立刻就大惊失色、五体投地,他才甘心……”
胡峤看着眼前一连串的拍打,半转了脸,皱着眉道:
“他明里是游氏子弟,怎么都是一个在白驹城可以横着走的人物,现在知道他暗里更是一城之主,呵,你们当时只是外来人,地位悬殊之大,哪里用得着说这样的狠话?”
幼蕖点头,胡峤果然是带队队长,一听就听出了其中的不对劲。
这种细碎的微妙之处,只有心思缜密的真正大家子弟才能听得出来。
长期身在高处,那种大家气度,应该是融在举手投足的无意之间的,而不是刻意显示。
所谓乞儿乍富,小人发迹,才会迫不及待地彰显自己的权势。
真正拥有特权的大人物,不屑于做那种幼稚的卖弄行为。
这游学林,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地位和威严,这般处处显摆,反而像是街头小混混,才招了几个小弟,占了街头一角,就自称老大,时刻翘着大拇指向外人炫耀:“这里是我的地盘!”
“他临走的时候,还丢下一句,说什么自己是‘白龙鱼服’,亦是时刻提醒我们,他其实是个大人物。大人物会这样形容自己么?”幼蕖又道。
杜维城正在喝茶,一口水连茶叶末都喷了出来:“哪有这样说自己的?”
白龙鱼服,意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