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
袅袅琴音响起。
王康盘腿坐在矮案间,斟了一杯清茶,闭眼听着琴声,品味着茶的回甘。
“还是家中舒适啊。”他微微感慨了一声,抖了抖袖子,拿起案几的报纸看起来。
等到那中年琴师一曲弹完,起身在案几对面坐下来。
他是王康供奉的清客,每天早为主家抚琴,再一起品茗聊几句,颇有几分文雅之风。
“想必老爷在西安喝不到这么好的茶。”
“哦?先生何以知晓?”
“好茶须有好水,所谓‘齐多甘泉,冠于天下’,他处没有好水,岂有好茶?”
王康抚须而悦,笑道:“不错,老夫这次去关中,虽是开阔了眼界,唯有三桩不好,一是听不到先生的琴、二是品不到济南的水、三则,看不到每日的报纸,哈哈……”
他把手中的报纸递给琴师,自己又拿起另一份。
“如今我家三郎秣兵厉马,誓要收复燕京,等老夫回了京城,只怕这泉水是再难喝到了。”
王康又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道:“老夫早料到这一天,故而在京城置了许多宅院良田,这不过是商场沉浮多年、随手为之而已。往后再富,少了这甘泉之水,也是遗憾呐,正是万钟于我何加焉?”
琴师于是感慨赞叹了几句,两人便谈起报纸的实事……
昨日城内最大的事,便是城南那边发生了凶案。六个凶悍建虏混入城中杀了一户人家,又有不知名的高手击杀了这六个建虏。
两人猜测着这江湖高手会是何人。
那琴师也是博闻强识,说起当今天下的绿林高手也是头头是道,什么“天都侠少”项元池、“渔阳铁剑”赵燕、“铁枪秀士”吴殳……
王康听得正高兴,那琴师又话锋一转,问道:“老爷可觉得近日这报纸不如先前有趣了?”
“咦,你这么说来……似乎确是如此,用句呆板,不似原来灵动。”
“据坊间传闻,是因负责此事的官员近来有了调动。”
王康道:“先生有所不知,这报纸,原是老夫的二儿媳妇在办,随那逆子去往西安了。”
“竟是如此?原是二少奶奶在办……可惜,若未调动,二少奶奶往后任一部部堂大员也是使得吧?”
王康听了,与有荣焉,抚着长须微微一笑。心说部堂大员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入了王家门还不是得嫁狗随狗。
聊着天,外间有下人过来通传道:“老爷,有客来访……”
王康接过拜帖,见是位姓侯的老尚书。
这等体面人物前来拜会,让他心中大悦。
这个时间点正好,他刚结束了听琴、品茗、清谈,见见客,再去处理事务……看来对方也是个有心的。
王康向外堂走去,走着走着忽然想到什么,不由自言自语骂了一句。
——哼,现在才回味过来,必是老二收买了老夫的清客,替那宋兰儿说好话,逆子又算计老夫……
~~
如今北楚治下的疆域翻了一番,官吏自然有些不够用,这次的官吏考试便有了大量的名额。
这种考试对于那些白首穷经钻研八股的读书人感到很难,算术、农学、地理等杂学让他们透不过气来。
同时,也有大量八股水平不那么拔尖,却触旁通类、擅于实事的‘二流文士’感到手到擒来。
楚朝开国到如今,如陈惟中、方以智这样精通文章,又通实务的顶尖才子多如星辰;但有更多更多仕途不顺的文人,把精力转到研究济世之术,致力于科技的研究,勤奋著述。
这不仅是西方科学飞跃的时代,也是东方学术日渐革新的时代。
王笑自然不会去禁锢这种学术氛围,不会去学清朝的皇帝。
这个时代,已有了如香山社这样倡导民主的思想,如《明夷待访录》就比卢梭的《社会契约论》早了一百年。
为何反而是到了两三百年后,人们越发愚昧?
武英殿前日夜不熄的炉火,把所有宣扬民贵君轻的书、开启民智的书焚烧殆尽。
汉人的书只留下三千卷编为《四库全书》,像是被完成了一场思想阉割。
七十余万卷著作化为尘烟,一个万马齐喑的时代随之而来。
“金粉东南十五州,万重恩怨属名流。牢盆狎客操全算,团扇才人踞游。避席畏闻文字狱,著书都为稻粱谋。田横五百人安在,难道归来尽列侯?”
繁华绮丽的江南,权贵把持一切、窃据要津。书生畏惧文字狱,著作只为谋食保安宁,田横壮士今在何处?都已封官拜爵、归顺朝廷?
从来都不是什么“国人不能接受先进的制度、时代不允许”,这个时代的人远非王笑一开始所认为的那样愚昧,甚至比王笑开明的也大有人在。
他要做的,就是把枷锁打开。
改革科举选官是第一步……
随着北楚在战场的屡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