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延光十八年,九月初九。
南京城。
钟山盘桓于城中,仿若一条卧龙,‘蟠龙’之名指的便是这雄浑山势。
巍峨的南京紫禁城背靠钟山山脉龙头处的富贵山,比北京皇城还要恢弘壮丽。
这一天正是双九重阳,皇孙周昱便到钟山南麓孝陵拜祭楚朝太祖皇帝。
孝陵禁苑内松涛林海,时有鹿鸣声响起。
在这样帝王之气盛极之地,郑元化登上高峰,衣袂翻飞,仿佛仙人。
他没有去看西边风光秀丽的玄武湖,而是极目向北远眺。
“居然撑到了现在啊……京城早该破了才是……”
老人眼中带着些疑惑,低声自语着,似在对天上的云说。
过了一会,禁苑内忽有些动静,郑元化向山下望去,只见几骑驰来,与温容修说了些什么,一行人便向山上爬来。
“来了。”郑元化抚着长须,眼中泛起些精光。
那几个风尘仆仆的兵卒上了山,却也不向郑元化行礼,为首之人只是抱了抱拳,口唤:“郑大人。”
他们虽是楚军装束,浑身上下却有着一股匪气。
“你们可得手了?”郑元化淡淡问道。
“楚帝跑了,想必我们陛下如今已入主京城……”
郑元化眼中泛起不悦之色,低声叱道:“跑了?”
“他还有多少兵马你并非不知道,军师让我告诉郑大人,他未必拦得住,让你准备好后手……”
郑元化背着手,远望着天边,仿佛没听到一般。
那人无奈,只好道:“我家军师自然也会尽力围截,但楚朝中枢也不像你说的那样无能。”
好一会儿,郑元化才叹息一声,道:“齐王囚君父而篡权,老夫可以动他。但陛下绝不可在长江以南出事。”
如此一句,对方便也会意过来。
——郑元化这边可以杀周衍,周缵还是要自己这边杀。
“知道了,我这便回禀军师。”
“这怕是我们最后一次合作了,往后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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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唐中元策马进入京城,满城百姓欢呼雀跃,盛况空前。
战乱了这么多年,这个流寇终于攻克了楚京,成为了中原的帝王。
这些年转战四方,经历过无数次惨败,无数次重伤濒死,他踏着累累白骨,终于以一介布衣之身开创了一个新的朝代。
“陛下万岁万万岁!”
夹道欢迎的百姓是由衷地欣喜与亢奋。
他们相信自己终于熬过了一个分崩离析的乱世,迎来了一个承平盛世。一如唐、宋、楚,总之接下来或许便是两百年、三百年的太平。
至于原来的陛下……
旧陛下名为‘御驾亲征’,却是在破城前夕自己逃了,弃满城百姓、宗庙社稷不顾,这样的人如何配为天子?
正是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倒也并非没有人心向楚朝,只是王珍与左经纶在费心归统之后,将满朝文武带了大半,心向楚朝者几乎都走了。
当然,他们再仔细,总还是有遗漏。
楚朝原礼部尚书梅景胜在重开东厂时便愤而致仕,如今眼见天子弃城而逃,他悲从中来,白衣披发便跑到午门前撞死了,其学生九人亦随其自尽。
同时京城中不愿在反贼治下为官为民而自尽者还有二十余人。
但仗义死节也好,冥顽不灵也罢,午门前的血被洗净之后,半点也不影响别人欢迎他们的新帝……
唐中元的御驾从永定门缓缓行到皇宫,一路上百姓欢呼雀跃,“万岁”都不足以表明他们的憧憬与期盼,他们跪在道旁喜极而泣,给新朝的气象添上一层又一层的喜气。
而皇宫前,一排排没被带走的官员跪在那里,忐忑不安地向唐中元投降。
等新帝大度地接受了他的投降,便更是一番其乐融融、气象万千。
一道道宫门缓缓打开,御驾过承天门入宫。
又是一片山呼万岁,百姓们目含热泪看着唐中元进入皇宫,既觉不舍皇帝陛下,又觉新皇正该入驻皇宫。
良久之后,唐中元换乘御舆,由人抬着从螭壁穿过,步入皇极殿,在龙椅上坐下来。
祈盼十数年的愿望一朝成真,喜悦自然是极喜悦,但到这时喜悦也已经在漫长的仪式中熬光了。
唐中元靠在龙椅上,舒了一口气。
——他娘的,总算是结束了。
接着,他缓缓开口,问的第一句话就将眼前的气氛消得一干二净。
“吴阎王那边战况如何了?”
殿中静了一下,满朝文武、新旧大臣正沉浸在迎新君的亢奋当中,暂时没人想这件事,闻言全都踌躇起来。
好一会,却是在太原投降的楚朝旧臣伊光耀出班应道:“陛下,如今再称呼臣下浑名恐不妥当,还请称吴将军官名为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