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屯营,战后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祭亡、治伤、抚恤、分发棉甲粮饷、鼓舞士气……具体分摊到每件小事自然是极繁琐,王笑其实颇不耐这些事情,但也只好硬着头皮慢慢啃。
一场两万人的战争放在蓟镇这个地界说不上是什么大战。但战后清点起来,每个战亡者的抚恤就涉及到他身后数个至十数个家小、每件棉甲的发放又涉及到各种样式尺寸,每个战功的统计又涉及到诸多计量……这种繁复的文书工作压下来,让王笑有种高考前深夜做数学题做到想哭的冲动。
吃火锅容易,吃完以后锅碗瓢盆要洗却难。换言之,打一战容易,打完战之后的种种才是最磨人的……
王笑自己过得辛苦,自然也不会放过别人,毫不犹豫地便压榨起姚文华与夏向维来。
姚文华没想到自己活到这个岁数竟还要经历这一切。
被当成俘虏捆了两天,经历了可怕的心惊胆颤不提,好不容易事情过去了,竟还要埋首案牍?
“从当上四品官起,老夫就没再做过这种事!”
抱怨归抱怨,姚文华也不得不从。
但这一切,甚至让他开始恨自己的寿命太长……
可喜的是,杜泽志留下了足够的钱粮与装备。
这位通敌叛国的副总兵十余年来如松鼠一般勤勤恳恳地存下了大量的物资,只等天下一变就招兵买马、鲤鱼跃龙门。
可惜他在龙门前还没来得及跃,便被人一把拉着脚给拽下来……
而当一个个仓门打开,甲胄、武器、粮食,以及一堆堆带着血的财宝呈显在眼前,王笑也说不上是喜还是悲。
楚朝沦落到今时之地步,抛除那个腐朽的封建朝廷不谈……试想,一个人作为蓟镇士卒,投靠杜泽志便能吃香喝辣,拿最高的饷银,当最快活的家丁。反之,便成为受欺辱的劣卒,他会如何选择?
杜泽志及他的家丁没有战力否?不够聪明否?
事实上,他们足够强也足够聪明,强到肆横蓟镇,聪明到比穿越者还更能看出清廷的伟岸前程……
当这楚朝的一切恶端浮起来,社稷崩塌,家国沉沦,人心沉沦。慢慢地,就如一场雪崩般愈滚愈烈,这个过程中,又有几片雪花是无辜的?
但好在,站在雪崩之下试图扛住这一切的永远不仅是一个人。
卢正初倒下去,从他身后站出来的也不仅是王笑一人;赵浩成倒下去,从他身后站出来的也不会只有蓟镇的一万将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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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屯营这一片繁忙之中,却也发生了一件小插曲。
张永年习惯与士卒同吃同喝,以了解军心,尽快地与融入蓟镇。
战后的第二天放饭时,他便也捧着一个大碗,混在一群大兵头当中聊天。
忽然,他余光一瞥,便见到一个身量又高又壮的大汉正捧着一口锅在呼哧呼哧地吃东西。
张永年很是愣了一下。
他看得分明,那正是在战场上打伤自己的那个金锤大汉……
一战之后,杜泽志的家丁死的死、逃得逃,剩下的俘虏则是被关押起来做‘思想改造’。
但,如何出现这样一条漏网之鱼?
——张永年十分不解。
他放下碗,走上前,在那大汉肩上拍了一下。
这一拍张永年摒气凝神,随是准备着跟这大汉干一架,并将他拿下。
却见那大汉回过头,傻笑了一下,道:“今天的饭,香。”
张永年:“……”
“你是杜泽志的人!”
听了这一声喝,那大汉也没什么反应,转过头嘿嘿一笑,道:“对啊。”
“胆子不小,还敢回来。走!押你去……思想改造。”
“还没到饭后操练的时辰啊。”大汉应道,还理所当然地继续吃。
张永年眉头一蹙,又道:“你是杜泽志的人。”
“对啊,我是蓟镇的兵、杜总戎帐下,不是他的人还是谁的人?”
“杜泽志通敌叛国,你助纣为虐……”
那大汉似乎听不懂‘助纣为虐’是何意,嚷嚷道:“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他极有些不爽地拨开张永年的手,喊道:“我是蓟镇的兵,就能吃蓟镇的饭!”
“但你是杜泽志的人,犯了通敌之罪!”
“我不懂这些!我当兵吃饷,将军叫我打谁就打谁,犯什么事了?”
张永年大怒,喝道:“别给老子装傻充楞!”
说罢,他举拳便想打那大汉。
那大汉也不躲,直愣愣地站那里瞪着他。
便有士卒提醒道:“张将军,这金瓜就是个浑不吝,脑子是傻的,别与他一般计较……”
那边王笑正领着秦玄策巡视伙食,此时便走过来问道:“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