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自己带上船的,其实并不想引导群臣这样想,她心中感觉矛盾复杂,不愿燕绥遭受攻讦,燕绥毕竟因为她下令救援百姓了,也不想唐羡之因此被人践踏,如果不是她要求,唐羡之的原计划里绝对也没有百姓上船这一条。
她只能顺着事态的发展向前走,只能先顾着眼前人。
不能不顾啊,每次看见他,人群当中寂寥孤绝,人群中央万众攻讦,便忍不住,忍不得。
这本有她的错啊。
姚太尉冷声道:“以船撞船,那样的撞击,震动落水难免,更兼海水寒冷,事后伤寒生病的数据,想必周刺史急于回报朝廷,也没来得及统计?不过我这里,倒有一副在场人士的亲眼所见所绘之图,再现当时场景,比这所谓纸上数字都鲜明许多,可供陛下娘娘和诸位大人阅览。”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幅图,果然画的是当时场景,黑色的海浪倾斜成波谷,卷着无数的碎板乱桅,隐约还有海兽露出一点青色的头或者背脊,在那些乱七糟的杂物之间,浮沉着各色头颅,男男女女,在黑天之下张大嘴呼喊嚎叫,眼底的惊恐之色,仿佛便要透纸而出。
这画画技并不十分出色,但布局手法人物描摹非常高妙,人们见着这画,便仿佛也置身于冰凉彻骨的黑夜海水之中,眼前是突然倾覆断裂的船,身周游荡着时刻等待撕咬人血肉的残忍海兽,恐惧也如这兽一般将人吞噬。
这情绪如此鲜明,那瞬间景象捕捉如此准确,说不是当事人亲身经历也没人信。
文臻皱眉看那画,总觉得说不出的熟悉,不是画面,而是那种感觉。
燕绥忽然轻轻笑了一下,道:“临摹得不错。”
“是临摹。”姚太尉直言不讳,“原作不知何人,流传出来后被人临摹。但是是临摹之作又如何?这样的画面不可能是凭空想象出来的。”
众人也都赞同,文臻经此提醒,却忽然明白了。
然后她便笑了。
姚太尉看她那笑觉得越发刺眼,“仅观此图,便可以看出当时情形,绝非周刺史和文大人描述得那样有惊无险。众人都在为此图感叹着急,文大人为何还在发笑?敢情百姓安危,于你不值一提?”
他问得凶厉,文臻却依旧从容,一摇头道:“太尉言重。下官只是笑这人技艺拙劣。”
“拙劣在何处?”姚太尉咄咄逼人,“还是你敢说这画画得不对?”
“下官当时在场,必须承认这画画的正是当时场景。”
“那你还”
“下官只是遗憾当时有很多更好的场景,为何却没有流传出来。”
“什么场景?”厉响很有兴趣地问。
“比如唐家楼船救援场面,比如在场的林侯和司空家世子救人的场面,比如殿下以自身异能催生船上菜地蔬菜托举百姓场面,比如”文臻看了一眼宝座之上,终于还是说了出来,“殿下下令天京水师刘将军和季家铁甲船全力救援百姓场面。”
她最后一句话一出,燕绥目光就一闪。
宝座之上,皇帝垂下眼眸看了他一眼。
文臻看见这眉目官司,心中叹息一声。
这事儿燕绥不辩白,是因为有很多事没法辩白,当时乌海之上,大家都在救援,真正不打算管百姓只想趁机把门阀子弟都解决的,其实是皇帝亲自派遣的朝廷水师。
但朝廷的打算,和门阀的纷争,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拿到朝堂上来说的。百官只知道水师是当时救援百姓的主力,却不知道这是因为燕绥下的命令。
燕绥要怎么解释?说其实皇帝知道他的计划,说其实是朝廷不想救他才是那个不顾一切下令的人吗?
燕绥那么骄傲的人,就算没那份父子情谊,也不见得肯这么说。
文臻明白他们父子有默契,明白燕绥不在乎这些,明白哪怕群臣攻讦,皇帝让儿子顶了锅,心中有愧以后只会对燕绥更好,但她也觉得,忍不住。
真的忍不住。
燕绥长得看起来那么像背锅侠吗?
背惯了就该总背吗?
一层层锅摞着都快看起来像个万年龟了!
是,他是皇子,身份尊贵,只要做个纯臣,只忠于他父皇,就算一时受点委屈,陛下心里有数,总不会真令他吃亏的。
可是陛下百年之后呢?
又没打算传位给他,真打算传位给他就不会这样总由他背锅,纵着他性子做孤家寡人。
那百年之后无论哪一个兄弟继承大位,能容得下他吗?
群臣会有人帮他说话吗?
她这种,做个纯臣孤臣也罢了,大不了官不做头一缩,深山里头烤熊掌。
燕绥要怎么转身?深值体内的血脉要怎么割舍?
她垂着头,不看皇帝,看也看不出皇帝此刻是怎么想的,也许从此对她失望那也没什么,她又不欠这个朝廷的,回头哪里一躲,再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