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的天空下,又一个村镇冒起了黑烟。
老百姓拖家携口,推车挑担,在东江大兵的保护下,向着海边行去。
不时有百姓回首,眺望越来越远的故土,冒着黑烟的家园。此一别,不知何时能回,可能一辈子也无法再看一眼了。
自洪武四年,元朝辽阳行省平章刘益悉举其地兵马、钱粮、舆地之数以降。
到洪武二十年,明朝派出征虏大将军冯胜率二十万兵马讨伐纳哈出,将整个辽东纳入了明朝的管辖之中。
几百年来,明朝在辽东都司共设25卫2州,其中25卫是汉族聚居区,2州是蛮族聚居区。
随之而来的是上百万汉人,从内地迁徙到了辽东大地。他们垦荒、修路、建房、耕种,难以想象当时的艰苦生活和繁重劳动。
搭马架、睡地铺,风餐露宿、忍饥挨饿;冬季严寒漫长,爬冰卧雪;夏季风吹雨打,蚊子、小咬、瞎虻成群。
肥沃的田地,纵横的沟渠,四通八达的道路,繁华的城镇集市,有多少汉人为此流过汗,甚至是付出了生命。
但噩梦在万历年间突然降临,刀兵战火、屠杀抢掠,毫无理由,死亡便笼罩在辽东汉人身上。
建奴,就是他们,使辽东汉人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建奴,就是穷凶极恶的强盗,杀人如麻的凶手。
离开故土是悲痛难过的,但能脱离苦海,不做奴隶,甚至是保全性命,他们又是庆幸的。
朝廷拔钱分地,让辽人迁徙居住;等到辽东光复,灭了建奴,还可以重返家园。家有入伍当兵者,饷银发到家人手中;光复辽东后,赐永久免税田百亩……
即便是没有这些优惠性的照顾政策,即便是前途未卜,多数辽人也愿意脱离建奴的统治,摆脱那时时可能丧命的噩运。
东江军基本上都是辽人,这更使离开故土的辽人感到安心。
赵胖子也是保护辽人的兵丁之一,在拄枪而立,看着一个个百姓从面前经过,他神情木然。
没办法,黄骨堡之战后,赵胖子等纨绔便被分派了个好活儿,拎着刀去砍首级。
在冷面冷心的锦衣卫监督下,这几个侯爷、少爷边干边吐,屁股上还挨了不少脚踹。
晚上睡觉,这几个大宝贝闭眼就是人头在晃,或死不瞑目,或满是血污,或缺耳少鼻……一宿几乎就没合过眼。
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身上还一股子馊味,少爷们哪遭过这罪呀,感觉比乞丐还惨。
赵胖子现在感觉身上的甲胄沉得要命,这是他娘临行前哭着给他穿上的。据说是祖传的宝甲,他爷爷的爷爷穿着征战沙场的。
看着别的士兵那略显寒酸的“胖袄”,走路却轻快得很,赵胖子真是羡慕。
这又饿上了呢?赵胖子捂捂肚子,眼前一亮,从怀里掏出块硬梆梆的大饼。
这是东江军出发前赶制的军粮,就是在各种铁家伙上烤的面饼。
有点盐,却没油,锅也不够用,锹铲、刀片都用上了。手艺更不用说,焦糊少点的都能称为大厨精制。
发的时候不屑一顾,哼,京城的乞丐都不吃。
可现在拿到手里,赵胖子闻到点面香味,不由得咽了下口水。一口咬下去,硬得要命。他只好先含在嘴里,等软乎了点,才慢慢咀嚼,慢慢咽下。
此时的赵胖子无比怀念出发前那一锅锅的“猪食”,里面有肉有菜,还是热乎的。一碗吃下去,肚子里暖暖的得多舒服。
不知道啥时才能吃上那样的“美味”,赵胖子用力咽下嘴里的饼,鼻子发酸,直想哭。
“兵爷——”一个走过去的姑娘突然停下了脚步,掏出个馒头递给胖子,“您吃这个吧,软乎的,还不凉。”
赵胖子眨巴眨巴眼睛,盯着白白的馒头,眼珠一轮,伸手便抓了过来。
看着盔歪甲斜的胖子兵狼吞虎咽地啃着馒头,姑娘的脸上闪出怜悯和钦佩,又掏出一个递了过去。
原来是揣在怀里的,怪不得还温和呢!
赵胖子接过来就揣起来,有点噎得慌,等找口水顺顺再吃。
“走啦,英子。”在老父的招呼下,姑娘快走几步,跟上了前进的百姓队伍。
呜,呜,哎!赵胖子发出含糊的声音,追了上去。
姑娘回头疑惑地看着胖子兵,老父和兄长也停下脚步,露出警惕的神色。
赵胖子掏出块碎银子,来到近前递了过去,好不容易才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喘着气说道:“这是馒头钱,收好。”
姑娘还有些犹豫,赵胖子已经把银子塞了过去,说话也清晰了许多,“小爷不能白要你的馒头,那不成要饭的了?小爷在京城,也是有一号的,丢不起那个人。”
听不太懂这位自称“小爷”的胖大兵的话,但给钱,不白要,却是明白的。姑娘笑了笑,还想婉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