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滚打的经历,他的放肆含蓄在内,裹了薄薄一层“子曰”们矜持文雅的外皮。
金榜题名的时候他还没成婚,琼林宴后官家带着宜佑直接登门。那不是他和宜佑的第一面,却是宜佑进秦王韩家府邸的头一回。韩彦直被官家半纵半推着带宜佑去“熟悉”,熟悉了一圈进了他的书房。宜佑看着他桌上御赐的资治通鉴笑了笑,这还是她送的。
她问道:“你读到哪儿了?”
韩彦直早看完了,但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进士及第后欣然又颓丧,此时对着这位“命中注定”脱口而出:“唐纪四十。”
唐纪四十有载:郭暖尝与升平公主争言,云“我父薄天子不为”。
宜佑像是没听懂,轻飘飘地略过了这个问题,但俨然又是听懂了的,她复问道:“爹爹以秦王为腰胆,我当以你为什么呢,驸马?”
韩彦直似是被这直喇喇的“驸马”二字惊着了,更像是被这个问题问懵了,他半晌没答上来。
“应该是心肝吧?”
宜佑勾着唇角,弯了弯眼睛轻声说道。唯独说这样直白又大胆的话时,她眼底却没有笑,面颊上也没有少女动情的绯色。
宜佑二
她给细娘教诗的时候,细娘曾对着白乐天大皱眉头。
宜佑奇怪,问细娘为何如此反感,没想到细娘指着井底引银瓶止淫奔也说道:“此诗有那样好的诗句,为何偏生带着这样的题目。”
止淫奔也。宜佑笑笑,这是慕艾之年的小儿女们最厌恶的词儿。她问道:“你待要怎样?”
细娘哼唧了半日,方才小声说道:“我不以为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是好的始不乱不一定终不弃,不然诗中怎么会有氓篇呢?况且这样的这样的难道能止得住吗?”
宜佑看着女儿指的那句诗,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
一见知君即断肠啊。
她第一次读到这句话时也和此时的细娘一般的年纪,那时候她最喜欢的就是翻阅这些缠绵的词句。宜佑曾把这句诗工工整整地抄在花笺上,一笔一划,晾干了墨仔仔细细地夹在爹爹命人修的原学算术的新书里。太学离大内很近,“轻佻”的爹爹又素来纵着儿女们进出宫城。宜佑借口是请教,溜溜达达带着人进了太学,果然在藏书的地方寻到了张栻。
她在张栻背后悄无声息地站了一会儿,一如既往地将自己早早得来的答案突然公布出来:“这道题最后得出来的函数极限值为一。”
张栻叹了口气,转头无可奈何地看着她,颇有种想生气又生不出来的气闷状。他向她身后瞥了一眼,空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于是问道:“跟着你的班值呢?”
“楼下。”
宜佑说罢后无端地紧张起来,她一紧张就抿着嘴,又绷不住笑,唇角小小地挑起一个弧度。半晌只见张栻欲言又止,起身向她一礼问道:“公主这回带的什么?”
宜佑想调侃他怎么不问“韩子温韩彦直的字呢”,但这四个字偏生像扎在心底的刺儿一般,一动便淋着血带着肉。她不敢拔,停了停,只是把书递过去。
夹着花笺的那一页一翻即至,宜佑注意着张栻的目光停在上面,却又仿佛是被烫着一般倏然收回,落在令人安心的题目上。他读题读得前所未有得久,一时间这寂静里只有浅淡而绵长的呼吸声,连窗外鸟雀的热闹也似乎隔着一层,听不真切。
于无声处听惊雷,宜佑想起爹爹无意间说过的这句话。她惊心动魄又无比欢欣地听着心跳,听着呼吸声,呼吸声细微得缠绵,交错到分不清彼此。
“只有这一题吗?”张栻半晌问她,却不抬头。宜佑没有注意到他指的题目,只看着他压着花笺的指尖,使着劲儿,微微泛着青白。
“两道,”宜佑说,“一道你现在讲完,另外一道另外一道能否把你写过的手稿给我?我拿回去看。”
于是张栻便拣了一道条分缕析地讲了起来。说实话,他的声音并不如韩彦直低沉醇和,却不高不低,恰恰够着宜佑的心跳,她第一次听见这声音时便这么觉着了。
那一次也是太学问政,只是她在临近结束后才来寻爹爹,彼时太学生三三两两地散去,她带着人尽量避着走,无意间陡然听见有个声音昂然地议论着方才问政的内容,却俨然还是位少年郎。
她驻足听了好一阵,同样的安静,天地间仿佛只有那位少年郎气势如虹的议论,爹爹过来时才陡然嘈杂起来,宜佑才恍然发现自己不知听住了多时,什么时候太学生们纷纷行礼的声音都没注意。
爹爹随意地点头示意,心思放在小女儿上,一边走一边问她听了些什么名堂。宜佑顿了一顿,回头望了一眼那个用同样声音低头问安的少年郎。爹爹声音带着愉悦,说这是张卿的长子,张栻。
张栻,张敬夫。
“敬夫,”宜佑待张栻讲完后,却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论及初见二字,我以为乐天此句好则好矣,不足称之为上佳。敬夫囊中有无更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