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还包括我这个老家伙,精力越来越差,眼神也越来越不好,握着镊子的时候手都一直在抖。早就过了退休年龄,可是我不敢退休啊。我要是退了,这不又少了一个人手吗?我只要还坚守着岗位,能修一本是一本,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江来点了点头,说道:“不是。”
“所以-------”云成之正准备等到江来点头说「是」之后继续接下去,没想到江来一边点头一边说「不是」,这种强烈的反差让他有片刻的恍神,一时半会儿竟然不知道应该做出应有的反应。
“你还是退休吧。”江来说道:“你活着,好好的活着,把你的修复经验和技术成果写出来出版成书。给后来者传授经验、指导技术,培养更多的修复人才,总比你一个人在这边点灯熬油把自己的身体折腾垮掉要好。”
“……”
云成之有些懵。
以前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听者立即会投来钦佩的眼神,不停的赞美自己高尚的品德和呕心沥血保护传承经典国粹的大无私精神。还有些脸皮厚的嘴巴溜的甚至说自己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以自己这精神体格至少还能再干个十年二十年为国家修复更多的古籍善本。
这小子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啊?
钦佩的眼神呢?赞美的词语呢?
你一幅「很嫌弃」的表情到底是什么情况?
看到师伯沉默不语,以为他已经被自己有理有据的言辞给说服了,江来接着说道:“再说,修书讲究「眼明手稳」,师伯的精力不济,眼神不好,而且手还一直抖动个不停-----一个不小心,就会对古籍造成二次破坏,增加修复难度。到时候,那就不是修书,而是毁书了。”
云成之嘴巴蠕动,却发现自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辛辛苦苦把这个家伙召唤回来,当真是一桩正确的事情吗?
“其实,也没有那么糟糕……我觉得自己的身体还能坚持几年。”云成之试着想替自己辩解,一生修书,可不想老了之后担负起一个「破坏古籍」的罪名。
“这是师伯刚才自己说的。”江来说道。
“我那只是谦虚的说法-----”
“谦虚?”江来打量了一番云成之的身体状况,然后视线落在他鼻梁挂着的老花镜面来了,说道:“我觉得你没说错。师伯还是要注意一些,保重身体要紧。”
“……”
这天聊不下去了。
云成之已经绝了和这个小师侄好好续旧的心思,甚至就连设想好的「接风宴」也给暗自取消了。
“江来啊,你能够回来,师伯当真是-----非常高兴。哈哈哈,原本还想着要和你好好聊聊的,但是刚才接了一通电话,省图那边有一批重点古籍启动了修复工程,需要一个资深修复师去坐镇指挥。我有事先走,你也先去熟悉一下工作环境。道谙已经代你和校方签署了合同,你就从今天开始班吧。”
“对了,古籍修复室就在走廊东头的位置,你沿着廊道一直走就看到了。我已经和玲珑打过招呼,她会负责接待你的。”
不给江来说话的机会,云成之已经摘下老花镜提着自己的公文包急急忙忙的走了出去。
江来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遗憾的摇了摇头,自己已经把话说的那么清楚明白了,他为什么就不听呢?年纪大了还要承担这么重的修复工作,当真很危险啊。
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
算了,还是不要吃亏了。
毕竟是自己的师伯,父亲的师兄,江来还是希望云成之能够长命百岁的。
江来站起身来,帮云成之把办公室门给带,然后朝着走廊东头的古籍修复室走过去。
甫一进门,就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
那里面有阳光的灼烤、有虫蚁的尸斑,还有肆虐的霉菌。那是墨字的挥发和纸香的渲染,那是历史长河尘封的宝藏。
贪婪的呼吸,江来甚至能够区分出竹纸和毛边纸的味道差异,官堆制和太史连纸的不同口感……
修复室里静默无声,江来并没有看到师伯所说的玲珑在哪里,于是径直朝着藏书架走过去。
稍一浏览,便准备从书架面取出那本让自己眼前一亮的藏书。
“住手。”一声暴喝从身后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