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状况堪忧,李隆基便下令于此暂作休整。
当他在人帮助下褪下甲衣时,才觉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感酸痛,特别几处临阵遭击处,更是随着呼吸撕痛不已。
众人分在亭台阴影下无声休息,李隆基也倚柱喘息,朦胧恍惚间竟已身在一座华丽殿堂,辞世多年的父亲正眼含热泪的向他走来,并一把将他揽入怀中痛哭道:“诛除武逆、宗庙不坠,皆仰我儿三郎”
“阿耶”
李隆基闻声呜咽,只是未待与父畅话别情,身周光影又生变幻,他已衮冕端坐殿中,有内官入前作拜恭道:“禀圣人,诸方大军俱已凯旋,吐蕃赞普、突厥可汗俱缚入朝,只待圣人太庙献俘”
朦胧间李隆基已知神迷梦境,但却不愿醒来,耳边忽然有人频呼“大王”,这才蓦地惊醒,心怀失落之余,已是满脸的泪水。
从人入告之前分别的家奴王毛仲等已经引太平公主并妻儿至此,李隆基这才收拾心情,往一处空闲阁楼行去。
他刚刚迈步走入室中,面前疾风骤起,下意识抬腿扫去,再定睛一瞧,太平公主捧腹卧倒在地,一脸厉色的怒视着他:“孽种、孽种,你怎不死”
李隆基并不在意太平公主的辱骂,并一把推开抱子哭泣入前的王妃,只在舍内角落里坐下来,望着太平公主怅然一叹:“此日之祸,并不源出于我,祸发于妖后,我也只是苦命挣扎的一个囚徒,姑母没有道理如此怨我?方才昏睡梦见阿耶,称我力保宗庙不坠,虽知是梦,但这又何尝不是我的夙愿执念?姑母信不信,即便此世无有圣人奋起,宗家有我、亦必将盛世再兴?”
“你这罪恶滔天的逆徒,百死难赎罪孽,却拿梦话假说矫饰罪过”
太平公主闻言后自是更加恼怒,牙齿都咬得咯咯作响。
“姑母不信应当,其实就连我自己、我也不知若真无圣人,美梦能否成真”
李隆基见状只是自嘲一笑,有些痛苦的揉了揉眉心,继而叹息道:“我也非生来就是十恶不赦的孽种,无非心有不甘而又世道逼我往年我对圣人真是满怀的敬仰,但今只剩下满腔的恨意,也并非他不能容我,只恨他明明志力雄壮,为何偏要除祸不靖?太皇太后因他庇护得享善终,而我也因他姑息得有作恶余地但他、但他终究将我心中美梦描绘成真,我虽然恨他,但、但仍难免敬慕!”
讲到这里,他便行至瘫坐一侧的王妃面前,自孩儿襁褓中翻出一卷文书,抬手甩在太平公主面前:“此行本来无计生数,行前已经留书,此中俱录过往凡所通谋牵引的人事,我纵不活,希望堂兄可以轻松借此除乱,让朝情不至于久乱不安唉,我这也是自作多情了,事后凡所思来,才觉皆在彀中,圣人不需籍此,但还是留给姑母,盼你能进献得活。”
说罢,他面对太平公主深作一拜,不无伤感的说道:“隆基这便求生去了,再见了,姑母。此世而已,过往凡所受惠、凡所亏欠,请容我来生再报!”
“大王、大王留步数年共衾、怀中血脉,都不值大王赐给一顾?”
临淄王妃眼见夫君一直无加正眼,不免更加的悲痛欲绝、哭倒在地。
李隆基脚步略作一顿,垂眼看了一眼王妃,只是说道:“我本不是人间可相约白首的良缘丈夫,不当鼎食、则就鼎烹,大事未竟,妻儿于我只是拖累,今生便如此罢”
说完这话后,李隆基便举步行出,外间诸众也已经休整完毕,一行人便又没入夜色当中。
西内苑本是皇城外的一处半开放游园,周遭简单的篱墙防设,除了一些洒扫种植的宫役杂使之外和固定岗哨之外,便无更多防备。日常甚至都常有民众入此游赏采摘,眼下一群谋逆乱贼接着夜色潜出,更是无从围堵。
因为人势有限,诸事也难谋设周全,他们虽然预计了西内苑作为退路,但却没有办法在此留设马匹。
原本西内苑北侧靠近大明宫玄武门处有一座御苑常有马匹放牧左近,但当前路人员前往窥探时,远远便见到玄武门处灯火通明,已有甲兵严密设防,便不敢再靠近偷马,只能凭着一双足力逃向京北的原野。
空旷的原野中,一群人避开驿路大道,只循乡野小径一路狂奔,需要到了晨间才敢投馆驿,靠着留守府印信调取马匹物资,前提还是京中未及向州县驿路传警。
不过这一行人能深入大内还逃生出来,运气的确不差,荒野中奔行一段路程后,竟在原野一处山丘前发现了一座大宅。这宅院前后数进,看来应是乡里屈指可数的好户,户中必定会有牛马畜力的蓄养。
一群亡命徒连宫禁都敢闯入,乡间翻墙越户自然更加的不在话下。眼下正在黎明睡梦最深时刻,翻阅围墙后众人便直扑宅中堂室,一番扫荡便将主人奴仆控制起来,搜捡宅中吃食,并于厩下搜得数匹良驹。
“这民户倒也储蓄殷实,想是左近周边唯一高户。大王不妨在此歇脚,着几人奔马直赴下驿先取资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