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贞父子谋乱仓促,败得也猝然,以至于第二批的平乱府兵还没有集结完毕,兵祸已经被平定下来。
这样一个结果,都邑之内也是几家欢喜几家忧愁。对于李唐宗室和一些心向李氏的时流而言,是颇有几分幻灭与绝望,莫非武氏代李已是天数?
但更多的人,还是心存庆幸的。尤其对于寻常百姓来说,只要不打仗,不被战火摧毁家园,总是好的。
无论长安还是洛阳,皇宫大内主人是谁其实与他们并没有太深切的关系,无非闲来小作愧叹,还要担心隔墙有耳、不敢恣意狂言,以免被人告密招灾。
不过对于太后武氏而言,兵祸结束意味着一个新的开始,屠刀既然已经抽出,就绝对不会轻易收回。此前的她,就算想要大肆清洗李唐宗室隐患,还要顾及朝野风评,特别是朝廷大员们的态度。
可是李贞父子的作乱,却给她提供了一个绝佳的借口机会,实在没有轻轻放过的理由。深挖严查逆案隐秘,将会是接下来一段时间里最主要的任务!
诸多李氏宗室引颈待宰,甚至无需太后更作指使,许多想要投机求幸的人已经是摩拳擦掌,闻腥而动,想要大干一场。
深宫高墙为抱,外朝风波如何汹涌,暂时还未波及被幽禁深宫中的李潼一家。
在经过百骑军士郭达那一插曲之后,生活复又归为一潭死水的平淡。但李潼却也不再感觉无聊,因为有掌直徐氏这一条渠道,他对宫外事迹种种也能小有了解,偶或听到又有什么人遭殃了,同情有之,喟叹有之,但若讲到最真实的感受,其实还是庆幸。
人对自身际遇感受如何,泰半都是比较出来。当看到有人比自己更惨,虽然嘴不说,但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踏实的。尽管有点幸灾乐祸,但能忍住不说,这是眼下的他能够给予那些表面亲戚们唯一的善意。
除了这一点五十步笑百步的恶趣之外,李潼心里也有几分对形势把握准确无误的窃喜。武则天残害李唐宗室,看起来一片腥风血雨,但内里还是有节奏的。
垂拱四年这一批被弄掉的,主要还是高祖、太宗的子孙。因为眼下的武则天,还未正式称制,仍然需要借重高宗李治的政治遗泽。
所以对于高宗的子孙还没有痛下杀手,甚至就连宫斗老冤家萧淑妃所生的儿子李素节都还在外州当着刺史。当然这也只是掐指待死,到了天授元年武则天正式称制之后,高宗子嗣非她所出的,肯定是要统统弄死没商量。行百里路半九十,不差这几条人命债。
政治立场的复杂性,让李潼很难生出那种兔死狐悲、同仇敌忾的感觉。武则天虽然心狠手辣,但她眼下所做的这些,又何尝不是在给儿孙扫清障碍,尽管在客观而言,亲情只是她获取权力的筹码而非人伦的牵绊。
之后中宗、睿宗两朝,同样是动荡频生,宫变诸多,但是皇统仍能稳稳把持在二圣一脉,那对难兄难弟也应该感谢他们的母亲。毕竟李唐宗室啥妖孽都有,唯独善男信女缺缺。
只要身流淌着武则天的血,那就属于宗室中的异类,在其他李唐宗室看来,大概属于孽种一类。
所谓君子远庖厨,忍见其生,不忍见其死。反正不是死在自己手里,一把同情泪后,对于新局面也能安然享之。
生在帝王家,好歹也算吃过、玩过、享受过,跟这时期内其他无辜而遭受牵连者相比,这些李唐宗室们也不算太亏。
这话转过来也能安在李潼身,好死不死成为李贤的儿子,肉都吃了,哪能不挨揍。但就算视死如归,用在这种情况下总也感觉怪怪的。所以对于自己的未来,李潼也是深怀妄想,希望明天会更好。
或许真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虽然眼下还未身在庙堂,但庙堂之内仍会不时泛起有关他们一家的零星闲说。
虽然李贞父子已经被扑灭,但余波还未就此打住。随着时间的推移,围绕于此一些流言也逐渐传入洛阳,坊市中滋生一些闲说,比如天子李旦已经被太后弑杀,其中就包括嗣雍王一家,尸骨就沉在九洲池下。言者信誓旦旦,闻者感怀喟叹。
“坊野邪说,实在可恨!逆贼祸乱邦国,已是大罪。妖言构陷,谤议天家伦序,更是人情难忍!鄙夫愚众受此蒙蔽,必以严峻勒令刑诫,才可纠正世风,重归淳朴!”
太初宫徽猷殿中,面对着劝谏刑令严苛、大伤民情的狄仁杰,太后一脸忿色,沉声说道。在接见大臣的时候,她向来都是凤冠章服、威严庄重,此刻天颜怀忿,更有一种凛然威重扑面而来。
狄仁杰恭坐殿阶之下,虽然年近六十,但紫袍之下的身躯仍然厚壮挺直,不显佝偻。
他在年初外任江南巡抚使,返回都邑之后转文昌右丞,历时不过两月,又被选派出任豫州刺史,趁着面圣辞行之际,讲起如今都内吏蜂起、搞得都城之内乌烟瘴气,希望太后能够勒令那些刑吏收敛一些。但却没想到刚刚讲起这个话题,太后便怒火中烧,愤懑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