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是同辈人,几乎一同入宫为郎,太初时三十左右,真可谓风华正茂,壮年意气。
这里面最高调的莫过于李陵,他继承了祖父李广的武功与自负,善骑射,甚得名誉。梦想实现祖父封侯之望,常在孝武面前大谈兵法,指点匈奴地理,颇受孝武重视。
司马迁则负责激扬文字,他家传史学,年十岁则诵古文,二十而游览天下,迁仕为郎中后奉使西征巴蜀以南,略邛、筰、昆明,可谓见识广博。而苏武记得,司马迁念念不忘的夙愿,便是他父亲司马谈留下的遗愿:效孔子作春秋,修史记。
“今汉兴,海内一统,明主贤君,忠臣义士,予为太史而不论载,废天下之文,岂非失职?”
所以司马迁话很多,每每遇到列侯功臣的后代,或是乡间老人,都要去套近乎聊天。这人问题贼多,每句话都目的性极强,都是为了收集史书素材,但霍光讨厌他对外戚之臣的偏激态度。
苏武作为苏建中子,与兄弟们一起庇荫入宫为郎,他的理想在远方。当时正值大汉极盛,已灭亡朝鲜、南越,平西南夷,孝武想要召来匈奴单于称臣,用和平的方式结束这场百年战争,故苏武常与提议武力解决匈奴的李陵争议。
相较于这高调的三人,另外三人就缄默多了。
负责驾车的霍光自不必说,每个听闻他是骠骑将军弟弟的人都会大为惊讶,因为霍光普普通通,个子还矮,既无兄长的俊朗高大,性格也大相径庭,谨慎和缄默是他的标签,每个见了他的人都说:“与其兄云泥之别也。”
而作为车左护卫孝武左右的,则是力气大的上官桀,上官桀被孝武注意到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傍晚,车队不能前进,上官桀直接扛起沉重的车盖为孝武挡风遮雨,遂得赏识,任命为未央厩令。
但上官桀这厮根本没有表面上那么憨厚,不好好做事,一次孝武身体有恙,康复后巡视厩中,发现马都瘦了,顿时大怒,斥上官桀道:“你以为朕再也见不着这些马了么!”
结果机灵的上官桀叩头道:“臣闻圣体不安,日夜忧惧,哪里还顾得上照看马。”话还没有说完,眼泪就一串串地落了下来,孝武帝因此认为上官桀忠心。
“力气大长相憨厚便是实诚人?孝武却是看走眼了。”
听到苏武说及此人,霍光竟忍不住加以讥讽,旋即自嘲:“我与子卿也看错料了他。”
苏武瞅了霍光一眼,心里冷笑,不置可否,霍光与上官桀处亲家自有其目的,至于上官桀父子欲篡位这种事,听听就好。
还有一人,那就是负责照料马匹的金日磾,这位休屠王子与养马差还被提拔的上官桀正好相反,是因为养马养得好被注意到的。一些贵戚认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天子不该对匈奴人如此亲近,孝武听后却反而更加厚待金日磾。金日磾也是奇,苏武曾见到金日磾对着御马嘀嘀咕咕,但在人前却一言不发。
这車、马、卒三人组就常常缄默着,听司马迁高谈阔论,李陵口嗨匈奴,苏武热衷远方异闻,还有孝武爽朗的笑声。
尽管性格千差万别,但他们六人有两点是共通的。
他们都是孝武初年生人,被汉武帝寄予厚望,视为新一代翘楚。
孝武希望李陵成为卫霍第二,提拔为骑都尉让他开始试着领兵,将八百骑出居延。他又期望苏武成为张骞第二,升为中郎将,出使匈奴,将说服单于称臣的使命交给了他。
上官桀有勇力,孝武觉得这是个可造之材,让其作为搜粟都尉随李广利出征,桀果然不负厚望攻破郁成,又追至康居国任弘到过的地方,上官桀三十年前就曾抵达。
司马迁则可以用他的妙笔文采,记录这一盛世和文武之功!
至于霍光、金日磾,哎,都是老实孩子,也看不出有什么过人才干,非要说优点,便是谨慎忠诚,带在身边就好。
而对六人而言,他们在平日里相互交谈时,也对未来也充满了乐观与期盼。
那一年,太初改历,色上黄,数用五,定官名,协音律,天子与天下更始。
就像后世站在1999的最后一天,眺望二十一世纪一样,所有人都心怀憧憬。从官方到民间,一致以为,那是一个旧时代的终结,又是新时代的开启。
过去的一切矛盾、贫寡、灾难,在新的历法纪年里,都将迎刃而解。至于匈奴,不管是如李陵期盼的,用战争碾碎,还是如苏武希望的,能够让单于称臣和平解决,都不成问题。
强盛的天汉将迎来古人期盼的小康盛世,于内,则是地势既定,黔首无繇,天下咸抚。男乐其畴,女修其业,事各有序。于外,则是承灵威兮降外国,涉流沙兮四夷服。
可过完二十年后才发现,呵,世界还是那鸟样,什么都没变,又什么都变了。
所有的愿望都落空,所有的梦想都破碎,跨过了太初元年后,天下并没有因此变好,反倒更差。对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