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始三年的东亚注定是多灾多难的,大汉才遭了数十年不遇的大旱蝗灾,入冬后匈奴又挨了一场几代人未见过的白灾,让本该大打特打的两国偃旗息鼓,都只顾着各自的事了。
汉朝遭了灾,上有官府出面救荒,诸如设常平仓,赈济灾民免除灾区赋税等事。毕竟孝武晚年关东流民二百万,天下大乱的事记忆犹新。朝廷再腐朽,表面上也得做事,这便是王朝的功效,讲究的是一郡有难,调动八郡粮秣支援。
但毕竟是封建王朝,比不了后世。理念虽好,总得靠人去落实,各地吏治清浊不一,甚至还有官吏打着赈灾名义盘剥发国难财,落实到个人头上恐怕所剩无几,往往是远水不解近渴,只能在事后亡羊补牢,若只指望朝廷来救,灾民恐怕早就饿死了。
好在下亦有宗族力量维持地方秩序,同姓在各地聚族而居,让人有了归属感。里正三老也多是族长,虽亲疏已远德行不一,但遇到灾祸以惠穷民,以济亲戚邻里,是被人称道的道德之事,多多少少也有些乡贤在做。
但世上没有免费午餐,事后他们多半会吞了穷亲戚的土地,让其变成自家佃农,一个地方小豪强,往往是在灾祸中壮大的。
而进入本始四年公元前70年,汉朝灾情缓解,以天子大婚为标志,总算结束了灾荒,但在匈奴,苦难才刚刚开始。
“天气太怪,超出了最年长老人的见识,雪在年前就下过又化掉,然后就几个月没落雪,河流封冻,人还能撑着,牲畜却病倒了很多。”
弥兰陀去河边时遇到了相邻牧场的邻居,他此刻也在凿冰,常常叹息不已。
眼已是二月,漠北的气温依然在零下十多度,湖泊河流冻得硬梆硬,数月前曾被白雪覆盖的草原,如今却一点白色都没有,草木被冻死后,只留下大片大片的黑土地。
邻居对弥兰陀抱怨,说这是遭“黑灾”了。
白灾来临时,狂风呼啸,暴雪肆虐,弥兰陀已经见识过厉害了。而黑灾的性质却与之完全相反下雪太少。
看似什么都没发生,却在暗地中埋下死亡的威胁,一群冲出圈的牛羊正发了疯似的在冰河上走动,低头舔舐冰面,不乏将舌头冻伤,甚至粘在上面只能用刀割开的,邻居家的妻女只能拽着母羊,不让它去冰面上。
邻居看着这一幕叹道:“牲畜二十天吃不上雪,就会缺水,母羊产不出奶四十天吃不上雪,就会掉膘如果连续两个月以上无积雪,牲畜会变得瘦弱,陆续倒下。”
弥兰陀只默默干活,整个家只剩他一个大人后,生计变得更艰难了,他得将凿下的冰块拖回畜圈,一点点弄碎后放在食槽中,让牲畜容易吃下。野外草木都被拾得一干二净,实在是找不到能点火的燃料,人的饮水也只能靠这些碎冰维持。
普洁和弟弟将碎冰放进嘴里唑着,贪婪吸取水分。
但牛羊马匹饮水量是人的几倍十倍,圈里的牲畜像极了久旱的草木,蔫蔫的,再无过去的活泼,任弥兰陀挤疼了母羊,也再无一滴奶出来。
“迁徙吧,往金山走,高处还有积雪。”一户赶着牲畜路过的牧民如此劝他们。
但普洁家已经没有迁徙的资本了,白灾后,所剩的牲畜本就不多,如今又陆续倒毙,能产奶的羊越来越少,即便找到了积雪,没有草,牲畜也活不下去。
他们只能留在原地,眼巴巴等待降下雪来。
随着家里的酪、奶彻底耗尽,弥兰陀几乎绝了食,也越发瘦弱,但仍对普洁宰割羊后递过来的肉摇头。
他不能犯戒律。
邻居们也好不到哪去,家家皆有牲畜倒毙,哀鸿遍野,看似强大的匈奴,在面对灾荒时却显得无能为力,比汉朝更脆弱。
对匈奴这种部落联盟而言,上无官府统一调度赈灾,下无宗族邻里之助。他们信奉的是弱肉强食,老弱这种拖后腿之人活该去死的生存法则。灾害都是各帐落自己苦撑,根本无法指望大单于或左右贤王施以援手,至于兄弟部落,也早就以邻为壑,不乘乱来抢掠就不错的。
换了以往,大单于唯一的救荒策略,便是带着丁壮南下抢掠找活路,将灾害的痛苦转嫁给汉人。但这法子随着汉朝再度复兴,便不再奏效了。白灾之后又来黑灾,到了二月下旬时,牲畜十死三四,人口十死一二。
若是任弘看到这一幕,恐怕要感慨:“时代的一片雪,落在单个匈奴人身上,就是一座山。”
死去的人多是老者,他们主动或被动自奉献,成了被部落抛弃的牺牲品,弥兰陀已见证过普洁祖母的牺牲,而随着三月未雪,部落里类似的事越来越多。
邻居家实在是撑不下去了,这一天,弥兰陀带着普洁出门凿冰时,发现邻居将帐里的老母亲扛到了马背上,载着她一步一步往荒野走去。
“实在没法了。”路过他们时,邻居露出了苦笑。
按照匈奴之俗,若是遭了灾,男子六十以上,女子五十以上